海棠笑著接過裹了草藥的紙包,與伢兒一同道了謝。那素帕,她卻未接,隻淡然道:“現在還要這何為。”
“姊姊破釜沉舟了。”我的將視野移到她破壞的麵龐上,長長地感喟,又替她斟了一碗白露茶。
“瞧我,你小娘子家的,同你說這些話,你徒弟該怪我不尊敬了。”海棠扯起素帕,拭去眼角排泄的又一顆淚珠,“我所願的,不過是伢兒能認祖歸宗,得個好出息,再不消受人鄙薄糟蹋。”
“毀了麵貌並不打緊,似我如許的,要那樣貌委實不是甚麼功德,左不過是遭人棄若敝履罷了,我認了。可伢兒畢竟是邢家的子孫,再混養於煙花柳巷中,隻怕邢家人恐壞了家聲不肯相認,豈不教我害了平生?”
“我自小受了很多苦,滿門殘落,展轉流徙,身不由己,人間至苦嚐遍了,日子久了倒也忘了苦是甚麼樣的味兒。得遇伢兒阿爹後,隻當本身是苦儘甘來了,我曉得本身是甚麼身份,從未做過端莊嫁娶的夢,所想所盼的,不過是早離煙花,有個好好的人家,一日三餐,四時簡衣,做個侍妾循分度日罷了。”
“姊姊莫要悲傷了,邢家至公子眼下的景象,確有他的難處,待他與王少監家的娘子成了禮,總該,總該來接回姊姊同伢兒。”實在,連我本身也不曉得會有幾成能夠,隻是下認識地想要安撫幾句。
“海棠姊姊……”我遲疑再三,拉過她充滿針眼的手,“那套針,倘若使得辛苦,便罷了罷,仍舊還了我。”
海棠遮麵的素帕已濕了一大片,貼在她的皮膚上,勾出她挺直的鼻梁的表麵,她抬手至腦後,將素帕摘了下來,臉頰上的傷已養得差未幾了,血痂都剝落了,可一條粗陋的疤痕肆無顧忌地爬在她的臉上,該是再不能複原了。
海棠板滯的目珠在眼眶內略微轉了轉,彷彿是提到遂心針纔有了絲生機。“阿心,我心底裡明白,朱先生開的這個生藥鋪子許是……許是不凡的,你待我母子的好我也曉得,我不瞞你,伢兒的阿爹,恰是邢家的至公子。”
海棠口中說著話,雙眼盯動手中茶碗裡的波紋發直,我悄悄在八仙桌的另一邊坐下來,將呼吸放輕,恐怕驚擾了她。
明顯,邢家至公子食言了,海棠定是等急了,才拚了性命帶著伢兒從百花樓裡出來。照著徒弟的話來講,如許的故事並不鮮見,少海棠一個很多,多她一個未幾。
海棠漸漸地止住了哭,吸了吸鼻子盯著我不置可否。我能瞥見她眼裡的躊躇,更能肯定她曉得了那套針的玄機。
我倚在門邊,瞧著一條纖細的身影,與另一條幼弱的身影,攙攜著,互為依托地漸漸消逝在茱萸巷中,無端地鼻尖一酸,掉下一顆淚來。
我哄著伢兒去後院找吳甲殷乙頑,伢兒尚不能放心他阿孃,走到通今後院的門前,又轉頭叮嚀我要好好診治他阿孃。
我去將店鋪的門闔上,打出出診的木牌,好免教人滋擾。
我亦無話可說,海棠說得全在事理上。
我原是想提示她遂心針會將她的心血耗至乾枯,可現在麵前神情果斷的海棠,強大得能將人間統統盤曲踏平普通,我有力地咽回已湧到口邊的話,隻冷靜地點了點頭。
海棠聞聲伢兒的聲音,唇邊抿出一個苦澀的含笑:“先前我百思不得明白,為何至公子銷聲匿跡大半年之久,原是要娶新婦了。新婦母家那樣高的門楣,他……公然是不宜再往百花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