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之北水道阡陌之處,有一處深巷,喚作茱萸巷,大凡自小長在臨安城中的人,都曉得這巷子是有些來源的。
臨安城富強,西湖邊特彆,有些店鋪徹夜達旦,再疏懶些的,店鋪內燈火也得亮到起更方熄。可這朱心堂卯開酉閉,從不例外。街坊四鄰都曉得這個端方,縱十萬孔殷,也無人會在酉時起暮以後再到朱心堂叨擾。
隔街張屠戶家的娘子起得亦早,倚門朝朱心堂這邊張望。
男人怔了好幾息,“朱先生……認得鄙人?”說話間他又偷眼打量了徒弟一回,猜疑毫不粉飾地掛在臉上。
張家娘子猜疑地摸了摸包了髮髻的碎花頭巾,嘟囔道:“夜裡鬨騰,我還推窗望了一眼,確有人在門前,瞧那景象,八成是來求藥的。”
無人曉得這男人的來處、爺孃親族、那邊學的醫理藥典、歧黃之術,隻知家中有人得了甚麼疑問雜症,或大夫束手無策時,來茱萸巷底求一求生藥鋪子裡的這位朱先生,他若肯救,便是大幸了。
那些人總覺得來了朱心堂會瞥見一名白髮童顏、精力矍鑠的老翁,彷彿如許纔不負朱心堂能肉白骨活死人的朱先生的名聲,那種思疑的神采我見很多了,心底裡早就懶得嗤笑他們的以貌取人。
此人在門前折騰了小半時候,目睹實在有望,隻得怏怏拜彆。
人們隻說朱心堂抓來的藥,較之彆處格外有功效,也經常見著一個年屆而立的男人,端倪疏朗,端著一臉再謙恭不過的含笑,坐在櫃檯背麵玩弄藥材,他身邊有個垂著雙鬟,十四五年紀的小丫頭,在鋪子裡來回繁忙,另有兩名總沉默少話的雜役,低頭冷靜做活。
徒弟常對外人說他姓朱諱闕,我渾不在乎徒弟名喚朱闕還是彆的甚麼,可他也將我的名字擺上了那高高的匾額上,還閃著果斷的金光,這卻教我暗自歡樂了好多日子,路過那匾額時總忍不住昂首去望。
我跟在徒弟身後漸漸地從鋪子裡踱出來,徒弟順手一指鋪子前厚重的門板,叮嚀道:“吳甲,這門板子鬆動了些,拿去後院修整修整。”
徒弟瞭然地點點頭,也不消那戥子,回身在前麵的藥櫃中隨便抓取了幾樣,包作四包,推至楊主簿跟前:“羌活湯,暫先吃著,得用了再來付藥錢。”
張屠戶門前的乾艾煙氣還未消,便有一駕馬車從煙燻火燎中穿出,停在了朱心館門前。車上簾子一動,一名看起來年紀比徒弟略略大些的淨麵男人從車上一躍而下,穿著甚是得體,步子卻有些踉蹌,走到朱心館門前時腳下一頓,好似打了個寒噤,方纔撩袍跨入。
可徒弟帶著我光臨安的那日,隻花了不到一個時候,便對勁地將這茱萸巷底陰氣沉重地點相中了,徒弟說,陰陽訂交時,恩仇纏結地,十丈塵凡人,天時天時人和,再冇比此處更好的了。
“冇有啊。”昨夜間我睡得沉,哪聽得見甚麼響動。
我老邁久矣。
我同人談笑時將這話提及過幾次,常常不等旁人恥笑,我先自嘲癡人說夢,人老了輕易胡言亂語。可有誰曉得,我心底,是當真存著那樣的盼望的。
“阿心女人,昨晚但是有人在你家店鋪門前鬨了一陣?”屠戶娘子朝朱心堂探了探頭,裡頭靜悄悄的,不聞一絲異動。
那楊主簿的神采恍恍忽惚,目光不定:“不瞞朱先生,昨夜我遣了家仆來過……說來忸捏得很,楊家也奉詩書禮節,本不該深夜無禮叨擾,委實……委實是內人病重,頭痛欲裂,已是目不能視,昨夜忽嘔了口血,從口鼻一同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