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邢家迎娶王少監府上嫡女,大半個臨安城都曉得此事。這年初許是可看的熱烈太少,迎娶的沿途,早早地夾道立滿了人,一個個都引頸等瞧王府上抬出多少嫁奩箱笥,等瞧邢家以如何的場麵迎新婦入門。
我順著那中年婦人轉頭的方向望去,大紅帷幔背麵,一堆大紅錦緞的床榻上,公然躺著一個不省人事的,想來便該是邢家至公子了。
徒弟打起車上的簾子鑽了出去,我跟著一同探出腦袋。
徒弟安撫了那婦人兩句,上前驗看,我跟著蹭了上去。邢家至公子昏迷著,麵色僵白無光,嘴唇和雙目皆緊閉著,即使如此,仍能瞧出他端倪清俊,伢兒同他當真是如出一轍,光從麵龐上看,隻怕邢家無人可否定伢兒就是邢家的血脈。
家仆頓了頓,清算了思路,方比劃著道:“小人自邢府來,本日原是我家至公子婚娶的日子,至公子帶人往王少監府上去親迎新婦,回府途中不從打哪兒竄出來一隻貓,愣是在馬蹄下滾了一圈,抓繞了馬蹄,驚了馬。至公子自頓時摔跌下來,人事不省,彷彿骨頭也折了幾處。”
過後,小戶人家於酒坊茶館間評頭論足一番,過過嘴癮。大戶人家便暗中學起來,定要將那氣勢做派學出幾分來,方纔得臉。
我還覺得徒弟不會理睬援救,不料他卻如此利落地答允下來了。我內心不由生出一絲不快,海棠淒苦至此都不肯援手,這個負心的邢家至公子反倒肯救,這究竟是何事理。
這一回連我都狠狠地吃了一驚,方纔在那洞房內,隻模糊聞聲徒弟同邢家人說至公子的雙腿自此便無用了,卻未曾聞聲說他子嗣上……
一個時候以後,那紅成一團的洞房裡,還是哀哀啼啼,哭聲較我們來時更加淒厲了些。邢家的家仆將我們引出跨院,後巷裡早有人套好了車,好送我們回茱萸巷,順帶跟著我們歸去抓藥。
這是約莫是我頭一次見到真正的洞房花燭的景象,在我毫無防備的環境下,讓本該充滿誇姣羞怯的洞房花燭,以慌亂、焦心、哀號的模樣高聳地呈現在我麵前。
“朱先生,請朱先生留步。”車外有個婦人的聲音叫停了馬車。
“即使再急,也該說道清楚,我也好備下醫笥不是。”徒弟一拂袖,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背動手從櫃檯背麵繞出來。
再去望那新婦時,卻見她淡淡蹙了眉,魂不守舍地向徒弟行了一禮,謝過徒弟直言相告,便回身往回走。回身的刹時,我瞧得清楚,她腳下打了個趔趄,一旁的仆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攙著她漸漸回了府。
“朱先生,勞動朱先生隨小人去一趟邢府罷,還請從速,遲不得呀。”那家仆急得了不得,兩手直搓,幾近要伸手去拉了徒弟就走。
徒弟不答她話,沉吟猶疑了幾息。她身邊方纔叫停馬車的仆婦馬上插話道:“朱先生但說無妨,這位是邢家至公子才過門的夫人。”
我放動手裡的草藥,趕到前堂去望。幾名一身赭紅的家仆一起擠進店堂裡,七嘴八舌地囔囔,為首的一名,便是嗓門最高亮的阿誰,衝著徒弟直作揖,腦門上滿是汗珠子。
“鄙人眼拙,夫人包涵。”徒弟瞭然地拱了拱手:“邢公子性命無礙,但,墜馬時摔傷了椎骨,自此恐是站立有望,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