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邢家迎娶王少監府上嫡女,大半個臨安城都曉得此事。這年初許是可看的熱烈太少,迎娶的沿途,早早地夾道立滿了人,一個個都引頸等瞧王府上抬出多少嫁奩箱笥,等瞧邢家以如何的場麵迎新婦入門。
我放動手裡的草藥,趕到前堂去望。幾名一身赭紅的家仆一起擠進店堂裡,七嘴八舌地囔囔,為首的一名,便是嗓門最高亮的阿誰,衝著徒弟直作揖,腦門上滿是汗珠子。
我深深吸了口氣,去看徒弟,正趕上徒弟投過來的目光:“阿心,都聞聲了,快備醫笥。”
“鄙人眼拙,夫人包涵。”徒弟瞭然地拱了拱手:“邢公子性命無礙,但,墜馬時摔傷了椎骨,自此恐是站立有望,且……”
邢府到處是紅綢朱錦,偌大的一座府邸彷彿被包裹在一大團殷紅中,隻這大團的紅裡冇有一絲半點的喜氣,家仆婢子們提心吊膽,管事煩躁地裡外繁忙。府中到處可見的紅,在我眼裡反倒成了四濺的血跡。
叫住我們的是一名仆婦,身上的衣裙雖也喜氣,卻同邢家高低不甚不異。那仆婦讓開半步,從她身後娉娉婷婷地走出一人來,我一下就想到了徒弟教過的幾句詩,似有一句“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說的恰是如許的女子罷。
“朱先生,勞動朱先生隨小人去一趟邢府罷,還請從速,遲不得呀。”那家仆急得了不得,兩手直搓,幾近要伸手去拉了徒弟就走。
家仆頓了頓,清算了思路,方比劃著道:“小人自邢府來,本日原是我家至公子婚娶的日子,至公子帶人往王少監府上去親迎新婦,回府途中不從打哪兒竄出來一隻貓,愣是在馬蹄下滾了一圈,抓繞了馬蹄,驚了馬。至公子自頓時摔跌下來,人事不省,彷彿骨頭也折了幾處。”
我正恍忽地四顧,忽就橫衝出一名衣衫華貴的中年婦人,帶著抽泣聲撲倒在徒弟腳旁,哭腔濃厚,聽不清她說的話,大抵就是在哀告徒弟定要將邢家至公子救返來之類的話。
徒弟從櫃檯背麵站起家:“邢府?本日不正辦婚儀麼?生藥鋪子的人去恐怕不當罷?”
“不瞞朱先生,莫說是生藥鋪子,若再拖怠下去,怕是棺材鋪子也得去了。”那家仆約莫是急亂過火,竟提及了那樣的渾話。
再去望那新婦時,卻見她淡淡蹙了眉,魂不守舍地向徒弟行了一禮,謝過徒弟直言相告,便回身往回走。回身的刹時,我瞧得清楚,她腳下打了個趔趄,一旁的仆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攙著她漸漸回了府。
我還覺得徒弟不會理睬援救,不料他卻如此利落地答允下來了。我內心不由生出一絲不快,海棠淒苦至此都不肯援手,這個負心的邢家至公子反倒肯救,這究竟是何事理。
內心雖不甚甘心,可徒弟的叮嚀,我卻不會不從,隻得照著那家仆描述的病症敏捷地備好醫笥,背上醫笥便跟著徒弟出門上了邢家派來的馬車。
這是約莫是我頭一次見到真正的洞房花燭的景象,在我毫無防備的環境下,讓本該充滿誇姣羞怯的洞房花燭,以慌亂、焦心、哀號的模樣高聳地呈現在我麵前。
她上前盈盈拜了一禮,抬開端時,麵上的愁苦便一覽無餘。“敢問朱先生,他……邢家至公子他,究竟景象如何?”
那馬車、馬頭上的大紅綵綢球都尚將來得及摘下,便載著我們出了茱萸巷,在夾道看熱烈的世人的諦視下,駛向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