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可曾騙你,公然是我們生藥鋪子裡的戲更都雅些罷?”徒弟掩口笑我,一手攏了攏我的肩膀:“走罷,戲散了。”
“那又是為何悶了半日不出聲?連吳甲殷乙都同我說阿心不痛快。”
當演到那戲裡的癡情女子縱身投江時,我忽地發覺周遭的吸鼻抽泣聲此起彼伏。我在人群中望到張家娘子,她捏著一方帕子,正不住地抹眼角。
張家娘子往我身後的生藥鋪子一探頭,撇著嘴道:“阿心啊,你莫怨嬸子吝嗇不肯帶著你頑,你徒弟看你看得緊,我若帶了你去,指不定你徒弟他又該不歡暢了,我可不開罪他。”
“原是為了看戲。”徒弟好笑地拍了拍我的腦袋:“你在這鋪子裡看得還不敷多麼?”
徒弟卻要在酉時以火線才留意到我的長歎短歎,拿開我托著腮的手打量我明擺在臉上的怏怏不樂。“阿心是想去觀燈了?”他笑著點了點我的額角。
按說徒弟也經常冷冷酷淡的,卻與那人截然分歧,我總感覺那人的冷酷中有藏不住的寒意。
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我忽覺一陣輕鬆,新奇的氛圍重回到我的鼻端,我用力地呼吸了幾口,垂垂平靜過來。
燈在院子裡亮著,我藉著燈光將本身的衣裙打量了一遍,纔對勁地去前堂找徒弟。
又是一年元夕,我將去歲元夕徒弟給的絹紙紅燈籠取出來點上,懸在後院的老樹枝杈上,好添些年節的喜氣。
我長長舒了口氣,徒弟在我身後低聲笑道:“阿心也覺慼慼?”
藉著街吊頸掛著的無數燈籠,我細心打量了那人幾眼,二十來歲的年紀,樣貌還算不錯,一身灰綠錦袍顯著貴氣,他正冷冰冰地直視著戲台,嘴角微傾,不屑地嘲笑著。
我嗅不到甚麼新酒的香氣,不過徒弟所說,我從不有疑。何況新年將至,恰是酒香濃烈時。
許是感知到有人正在望他,他俄然向我這邊轉了轉頭,我忙將視野移回到戲台上。
《荊釵記》我頭一回看,戲文一點點唱下來,塵凡裡的悲歡聚散,不過乎如此。徒弟說得不錯,這戲,同我在生藥鋪子裡所見的,大同小異。抑或是我期盼太高了,這齣戲實在是平常。
“徒弟……”我一抬頭,迎上一張陌生的臉,將我從人堆裡拽出來的那人,竟不是徒弟。說是陌生,隻因我不認得他,那張臉,倒是方纔看戲是見過的,恰是那位對煽情戲文毫無所動的綠袍貴氣公子。
徒弟眯著眼考慮了一番,才下了決計:“也罷,想看便去看罷。隻不準你跟著對街張家的娘子去,我帶著你去。”
我記得她下半晌同我說過,這齣戲她看了不下五遍,怎的還能教這戲賺去那麼多眼淚?我將視野從張家娘子身上移開,漸漸看出去,倒是另有一人同我一樣,並未被台上的戲震驚到多少。
官家人得了這話,倒也不再詰問。過了一陣子,畢竟是報了個吳三利遭其妻室毒害,犯婦懼罪他殺,以此結結案。吳宅空置下來,又成了遠近聞名的一座凶宅。
“那可不一樣,今次的南曲班子是頂馳名的,演的是《荊釵記》……徒弟……”我又是回嘴,又是央告,倒笨口拙舌起來。
吳三利佳耦一夜之間暴斃家中,販子街坊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連臨安知府都親臨吳宅過問了一番。一時候,街頭巷尾、平常家中,茶餘飯後的提起的無不是這樁古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