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長舒了口氣,徒弟在我身後低聲笑道:“阿心也覺慼慼?”
元夕夜與去歲一樣,不見有甚竄改。魚龍騰舞,琉璃寶燈,笑語踏歌,我的歡騰,徒弟的笑意,也未有分歧。
雖說我對徒弟過分謹慎,總不準我夜裡單獨出去很有些不滿,可當下他應允了我去看戲,我自顧不得那麼多了,滿內心隻剩歡樂。
下半晌在街口遇見張屠戶家的娘子,她撣著新襖子同我說,南曲梨園在東街城隍廟搭了戲台。她這一說,勾得我心癢,忙央她帶我一道去看戲。
官府查來問去,不著一絲眉目,因吳三利是教香加皮毒死,有人來朱心堂問過一回話。徒弟要我照實回話,我便說吳家娘子確來買過香加皮,說新宅鬨鼠患,要滅一滅。
我直點頭,我纔不想觀燈,在我看來街上鋪天蓋地的燈,如何也比不上徒弟去歲給我的那盞大紅燈都雅。
俄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一股極大的力量抵當著人流,將我往反向拉,我擺佈是有力眩暈的,隻求不遭人群踩踏便好,也顧不上那麼多,任由那隻手來拽我。
徒弟眯著眼考慮了一番,才下了決計:“也罷,想看便去看罷。隻不準你跟著對街張家的娘子去,我帶著你去。”
嘈喧鬨雜直鬨到小年,進了年節,人皆忌諱喪事,又忙著過年,這才垂垂停歇了下去。
吳三利佳耦一夜之間暴斃家中,販子街坊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連臨安知府都親臨吳宅過問了一番。一時候,街頭巷尾、平常家中,茶餘飯後的提起的無不是這樁古怪事。
燭火一亮,我驚奇地發明,過了這很多光陰,燈籠上蒙蓋著的大紅絹紙一絲都未曾退色,還是紅豔敞亮。
張家娘子往我身後的生藥鋪子一探頭,撇著嘴道:“阿心啊,你莫怨嬸子吝嗇不肯帶著你頑,你徒弟看你看得緊,我若帶了你去,指不定你徒弟他又該不歡暢了,我可不開罪他。”
“阿心不過是感慨,世上那麼多的磨難,磨折以後哪有如許的皆大歡樂,戲文果然都是哄人的。”我聳了聳肩膀,早知還不如看花燈花炮,起碼燦豔都雅。
藉著街吊頸掛著的無數燈籠,我細心打量了那人幾眼,二十來歲的年紀,樣貌還算不錯,一身灰綠錦袍顯著貴氣,他正冷冰冰地直視著戲台,嘴角微傾,不屑地嘲笑著。
《荊釵記》我頭一回看,戲文一點點唱下來,塵凡裡的悲歡聚散,不過乎如此。徒弟說得不錯,這戲,同我在生藥鋪子裡所見的,大同小異。抑或是我期盼太高了,這齣戲實在是平常。
“那可不一樣,今次的南曲班子是頂馳名的,演的是《荊釵記》……徒弟……”我又是回嘴,又是央告,倒笨口拙舌起來。
我一籌莫展,內心疾呼著徒弟,喉嚨裡卻發不出聲來。
“為師可曾騙你,公然是我們生藥鋪子裡的戲更都雅些罷?”徒弟掩口笑我,一手攏了攏我的肩膀:“走罷,戲散了。”
“徒弟……”我一抬頭,迎上一張陌生的臉,將我從人堆裡拽出來的那人,竟不是徒弟。說是陌生,隻因我不認得他,那張臉,倒是方纔看戲是見過的,恰是那位對煽情戲文毫無所動的綠袍貴氣公子。
過了很久,戲台上的戲文終究唱到了曆經磨難的佳耦破鏡重圓,台下又是一陣抽泣抹淚,觀戲的女人婦人們跟著台上的悲歡哭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