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年前,她確是來過朱心堂,是為將眉上的大痣去除。我記得彼時徒弟未加理睬,隻說不好去除,請她另尋高超。看來更高超的,她並未尋著。
“徒弟去了那裡?一眨眼就無影無蹤了,幸虧那位公子援助,若非他將阿心從人堆裡拉出來,隻恐本日要教人踩折幾根骨頭才罷。”我怨道。
那是去歲元夕因花炮爆燃受創的酒坊店東欠下的藥資,畢竟隔了一年,我從未希冀過他會守約,難為他竟還記得。我在內心將統統的節慶排了個序,元夕位列前茅,這突如其來,又踐約而至的藥資,教我更必定了這個排序。
我猜疑地扭頭去望徒弟,徒弟神采如常,笑意融融,並不見甚非常。他衝賴公子拱了拱手:“小徒不大出門,人多易驚,多謝公子施加援手,使小徒免遭踩踏之險。”
徒弟未加理睬,我一扭頭,瞥見徒弟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抬玉鏡台。
這邊正客氣著,那小婢子歡叫了一聲“女人”,從燈火陰暗處引來了一名年青女子。那女子目光輕掃過,向徒弟不冷不熱地微微點頭點頭一笑:“朱先生也在呢。”
“我……”我卻不知如何答他,難不成要我照實回話,說我歆羨他二人的情義,那還不得教徒弟調笑嘲弄個把月,我心機急轉:“我倒覺著賴公子與蘇女人瞧著極登對,比戲台上演的都雅。”算是扯談的,但也至心話。
那些金飾器物在我這兒倒不值甚麼,我並不懂它們的金貴,隻一抬通體瑩白、砥礪講究的玉鏡台,打從我與徒弟跟前過期,突然吸住了我的目光。隻是一架做工邃密些的平常鏡台,在我看來怎有一種熠熠生輝的暗光?
元夕過後,吹過的風裡垂垂有了暖氣,天一暖,便催開了百花,花朝節接踵而至。往年,照著風俗,全城未出閣的女兒家,皆要在這一日出城尋花,拜花神。
我一時竟是看住了,直至徒弟向他二人告了辭,拖著我往回走了好一段,我還忍不住幾次轉頭望那二人的背影。
“蘇女人。”徒弟倒還記得她,向她抱愧地拱手:“這位公子方纔助小徒脫困於人群,是以擔擱了,還請蘇女人包涵。”
巧不過,這日晌午,我與徒弟出診,返來的路上正趕上這隊送聘禮的敲鑼打鼓地自茱萸巷前的大街上過,教我有幸目睹了這樁盛事。
走進茱萸巷,四下已無人,巷子裡黑沉沉的。劈麵陣勢較高處俄然炸開了一朵敞亮的焰火,彩光四溢,化作數十道隕星,跌落入蒼茫夜色中。
提及賴公子的繁華,當真是令人咋舌。
可今次,花朝日上半晌,滿城的閨閣嬌娘尚將來得及出城賞花,便教招搖過市的一隊送聘禮的步隊勾住了目光。乃至於這日再無人用心賞花,城外的葳蕤繁花因這一隊聘禮黯然失容,白孤負了一季秋色。
我一麵躲讓,一麵在內心悄悄道:徒弟的皮相也是極都雅的呀。
“阿心,快來收你的藥資。”徒弟停了步子,笑著指向那燦爛的花炮。
我移不開目光,手上不由自主地拉了拉徒弟的衣袖:“徒弟,徒弟,你瞧那玉鏡台……”
那蘇女人彷彿渾不在乎徒弟說甚麼,滿目裡隻要賴公子,瞧向他的目光裡似有千絲萬縷的綿柔。而那賴公子亦是掩不住的體貼珍惜,替她將散落的大氅繫帶重新繫上,恰如戲文裡唱的那般情義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