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已高高地揚起了手,手裡不知何時捏了一枚長針,在太陽底下閃過一絲寒光,那長針下落處,正對著玉枕穴,我曉得那將是極凶惡的一針,拿捏的力道分毫偏差不得,不若,非死則殘。
“阿心,發甚麼怔。”徒弟支起胳膊肘悄悄捅了我一把,喚回我隨他們走開的視野。“蘇公受砸的傷情並不重,昏仆是因氣急攻心,血氣倒逆而至,你來施針。”
“莫要無禮。”蘇宜搖搖擺晃地走了幾步,攔住了賴公子的話:“你本外來客,不知朱心堂在此地的名譽,更是不知朱先生的手腕,凡是朱先生肯救的,哪有治不好的事理。”
“哎,對不住,對不住。”徒弟忙上前替他取下那枚長針:“本是要替蘇女人施一針安神,不想卻誤傷了賴公子。”
我瞥見徒弟眉頭快速一聚,轉眼又規複了一貫淺淡的笑意,點頭承諾,回身去挾扶起昏仆在地下的蘇宜。
隻醒過一遍針,蘇宜便悶歎一聲,動了動眼皮。我取下彆人中、合穀兩處的針,收回針囊,不免又多看了一眼那枚發黑的長針,內心悄悄奇特,這枚針,不是方纔徒弟誤紮了賴公子的那枚麼?究竟是沾了甚麼毒物汙了銀針?
“賴公子所言不無事理,蘇公莫怪。”徒弟的臉上不見一丁點兒活力,反倒笑著欣喜:“二位大可放心,朱某必然儘力醫治。”
“快些。”徒弟催促道。我從速收了心神,屏息靜氣地在蘇宜的人中穴下了一針,又摸過一枚略長些的銀針,抓起他的手掌,紮入合穀。
“哪有如許的蟾蜍,朱先生談笑了罷。”賴公子不安閒地抖了抖肩膀,毫不客氣地駁道:“玉汝是鄙人未過門的妻室,自是視她保重,況婚期鄰近,遲誤不得。恕鄙民氣切,朱先生若無治癒的掌控,鄙人便要另請高超了。”
徒弟轉臉笑著點點頭:“不錯,蘇女人病症深重,平常蟾酥尚不得用,非得那經年的蟾蜍,山川湖泊養成,日夜露華津潤,人間凡塵磨礪的,方用得。”
賴公子聽得甚是當真,兩道濃眉越攏越緊。
我怔怔地望著賴公子與蘇玉汝相扶相攜的身形,他謹慎地扶著蘇玉汝,漸漸地往屋裡走,毫不鄙吝地透暴露他的憂愁,低柔的責備入耳不出惱意,隻要教民氣軟的疼惜。
我俄然對他們之間曾教我歆羨得要命的情義起了彷徨。蘇玉汝眼裡旁人皆成了惡鬼凶煞,連保重她若珍寶的父親,亦不例外,唯獨在賴公子跟前,癲狂不再,和順似水。這算甚麼?如許的情義過分詭異,我彷彿是一廂甘心腸將他二人勾畫成了神仙眷侶。
我瞪大眼轉向蘇玉汝,她竟毫無惶惶,指著昏仆在地的蘇宜放聲大笑,雙足在地下跳騰,形似稚童見了風趣的物事。我特彆留意地看了她的眉眼,那殷紅大痣仍好端端地在她右眉上。
就在我恍神的工夫,蘇玉汝轉眼瞧見了我,忽走下屋前的石階,朝我過來,一麵若無其事禮數殷勤地衝我笑著作了個平禮:“阿心女人來了麼?怎也不見人來號召,定是她們躲懶。”
蘇宜的喉嚨裡收回一陣急喘,徒弟號召了兩名家仆上前將他扶起。人雖是醒了,蘇宜卻兩眼發直,呆坐著不動,過了片時,兩道老淚從眼窩湧出,順著鼻翼蜿蜒了下來。
長針不及收回,生生地紮進賴公子的手背,針尾微微顫抖,帶著紮下時的餘力。我忍不住在內心替他“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