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胸前彆著三等功軍功章,真金子似的,在夏季的微小太陽裡給我們增加了亮度和溫度。某個二百五帶頭,我們挨個跟劉峰握起手來。這個劉峰,一手還拎著個沉重肮臟的行李包,一隻手給這麼多人供不該求地握。他終究把行李袋扔在地上,咣噹一聲,內裡的大茶缸摔疼了。劉峰走到那裡都帶著他的多用大茶缸,吃喝洗漱都是它,男兵們開打趣說,還能夠用它舀水救火。
我們跟劉峰真正熟諳,是在他當上我們毯子功教員以後。我們每天最痛苦的時候不是早上跑操,不是早晨政治學習,也不是下午聽傳達檔案,而是每天上午七點的毯子功課。當時江青還是“江青同道”,傳聞她有條“聖旨”讓跳舞演員練戲曲功,練出工農兵氣質。這條“聖旨”一向冇被證明,很能夠是團首長們為了我們乖乖地練毯子功編造的。我們那群女兵最大的十七,最小的十二,排成一隊有七八米長,毯子功一個半小時,我們一個個由劉峰抄起腰腿,翻“前橋”[2],“後橋”[3],“蠻子”[4],跳板蠻子。特彆跳板蠻子,他得在空中接住我們,再把我們好好擱在地上。我們恨毯子功,起首是我們感覺它無用,其次是我們怯懦,給跳板彈幾米高再一個跟頭翻下來,整小我顛末頃刻的可駭休克,都不曉得如何落了地。是以隻要劉峰提示一句:“腰裡用力兒,啊。”我們就會給他白眼,更加不用力,全由他搬運。
所謂東西,不過是些零食和小物件,一管初級牙膏,一雙尼龍襪,兩條絲光毛巾,都算好東西。如果捎來的是一瓶相稱於二十一世紀的嬌蘭晚霜的檸檬護膚蜜,或者職位相稱於眼下“香奈兒”的細羊毛衫,那就會在女兵中間引發羨慕熱議。統統人都盼著父母給“捎東西”,統統女兵暗中攀比誰家捎的東西最好、最多。捎來的東西初級、豐足,捎的頻次高,天然表現了那家家道的優勝程度,父母在社會上的對勁程度。像我和何小曼,父母得誌家道灰溜溜,隻要旁觀彆人狂歡地消耗捎來的東西。我們眼巴巴地看著她們把整勺麥乳精胡塞進嘴裡,嘎吱嘎吱地嚼,蜜餞果脯拌在稀粥裡,替代早餐的酸臭泡菜。至於巧克力如何被她們享用,我們向來看不見的,我們隻配瞥一眼門後渣滓筐裡垂垂繽紛起來的彩色錫箔糖紙。我們還配甚麼呢?某天練功結束從走廊上疲遝走過,一扇門開了,伸出一個腦袋,詭秘地朝你一擺下巴。這就是昌大聘請。當你進門以後,會發明一個奧妙盛宴正在開席,桌上堆著好幾對父母捎來的美食。呈現這類環境啟事有三,一是東道主確切慷慨;二是捎來的東西是新奇貨,比如上海老邁房的鮮肉月餅或北京天福號的鬆仁小肚,不及時吃完就糟蹋了;三是家道既優勝又被父母死寵的女兵偶然需求多一些人見證她的優勝家道和父母寵嬖,我和何小曼就是被聘請了去見證的。
我們停止給劉峰白眼,是他被選全軍學雷鋒標兵的時候。當標兵本來不招人妒忌,但它的成果太好,比如入黨、提乾,提了乾成果更好,能夠談愛情結婚分屋子生孩子。以是大家明爭暗奪當標兵。入黨對我們這些十多歲的孩子兵也不是最首要的,首要的是政治報酬,以及由那報酬生髮的優勝感,有些檔案隻要黨員配聽。聽檔案也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這幫黨員拎著馬紮,齊刷刷向小排練室操步,個個一臉的國度大事,把目送他們的我等進步青年當作虛空,那真是讓我們頂眼紅,頂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