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醒反而覺著頭更重,脖頸更痛,扶瑄艱钜撐起臂膀,鬆了鬆肩頸,恍然驚覺身下竟是同褥的虛汗,涼涼秋夜,細風一掃,更覺驚寒。
扶瑄此一覺也未睡很多安穩,老是覺著身子昏沉沉的而腦筋卻復甦得很,睡到實在奈不住,也不管究竟睡了幾個時候,便起家了,循窗一瞧,已又是夜深。
“公子在此張望也無用,天氣不早,請公子早回。”侍衛的說辭口氣還是官腔嚴嚴,叫扶瑄無從抉剔,也便無處可肇事端。
照理說,遵循扶瑄以往性子,他首選便是入宮直截了當尋天子辦事。可現在環境實在今非昔比,前有扶瑄東陽之好的事件橫在前頭,否了天子的賜婚,雖天子司馬熠並非記仇之人,但到底獲咎了爾妃娘娘及通州王家,在天子眼中,扶瑄已是斷袖之人,現在又為他婢女討情,扶瑄與他婢女的風月傳言建鄴城中早有耳聞,天子許是也有耳聞了,現在若去替她討情,便有欺君之嫌,何況此案是謝安主導要殺,父親要殺,兒子卻來討情,實在有損世家嚴肅,叫世人看笑話,如此一想,也便隻要來刑部碰碰運氣,套取個蛛絲馬跡也好。
扶瑄亦施禮回道:“我尋廷尉大人,不知現在是否在此?”
扶瑄聽罷,苦笑一聲,道:“廷尉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扶瑄叨擾了。”說著正要上馬而返,到底還是不甘心,又回眸朝那刑部樓宇深處瞭望一眼。說來也奇,此雖是明白的當空,可那天井深處竟無亮光,自遠處望,隻顯出黑黢黢的一片暗影,陰沉非常,扶瑄想來,如此禁地,雖有他長公子身份加身,但到底不過是當差官吏看在他父親顏麵上罷了,如果強行突入,保衛以後定會反對,何況裡頭關押之報酬朝中要犯,孫淵之輩想必應關押於此,縲絏又在地下,構造重重,初夢還未見著,他已深陷囹圄了。
天下之大,於謝安而言,心中安然之地便是烏衣巷,而進孫淵亦關押在此,那邊證明刑部此時亦受謝安信賴,亦是安然之所。而謝安特地關照之下,刑部雖包辦此案,但覺不敢怠慢初夢,而刑部那些樓宇天井,不必說那地下牢房,數代亡國罪臣暗害之地,陰氣頗重,連那門麵之處已不惱人居。扶瑄知初夢生性畏寒,又經曆了幾次傷病,冰室那次更逼了寒氣入骨,在此地莫說十五日,便是一二日,身子全然受不住,更無從安好,故而隻要一個能夠,初夢仍身在烏衣巷內。
自昨日長公子屋苑的薔兒被扶瑄鹵莽擯除以後,兩府高低便無人敢再來長公子屋苑奉侍,張炳見此也未有體例,何況府內風波方平,有大把事件需摒擋,也便由著他那邊空缺。扶瑄復甦後,倉促洗漱清算容顏,才覺昨日脫下那身沾了血的紅色金錦喜袍已不見蹤跡,一旁已擺好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又熏畢了香的湛藍色織紋蜀繡錦袍。到底他還是長公子,餬口不成失了次序與場麵,想來那深夜悄悄潛入替他清算衣物的婢女該有多膽戰心驚。
侍衛聲音頗是沉穩渾厚:“回公子,廷尉大人不在,並且廷尉大人曉得公子會來,令部屬特在此奉告公子,初夢女人現在安好,但公子見不到,如有獲咎,請公子包涵。”
扶瑄於正門處翻身上馬,便當即趕到一陣逼仄而陰冷之氣。眺望本日天空仍有淡陽高懸,雖不熱絡,但覺不至冷,何況他快馬加鞭,心中孔殷火燎,自應是悶出一身熱汗,倒是覺著陰風襲人,涼涼初冬之味,又孤闖佛門,不免有些微微膽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