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英口中說:“是我來得不巧了,他日再過來吧。”說著便要起家。文惠儀攔道:“來都來了,前一次撲空,哪有再走的事理,我方纔已經跟仲瑜說過,他讓你等他來著。”
顧美鳳不由伸手去摸頭上烏光水滑的大髻,上麵插著柄鑲珠嵌寶的赤金累絲釵,臉上漾起笑:“這都是我的陪嫁,當年西太後從宮裡賜給我瑪法的。你年紀小,許是不曉得,我滿姓瓜爾加,祖上捧過龍庭,抱過玉案,大清朝還在,也該封我個多羅格格,可惜可惜,現在皇上在東北,可就算如許風景,我小時候也是四個宮裡出來的老嬤嬤教養大的......”這恰是顧美鳳引覺得傲的事,昔日光輝不複,可到底有那麼一股子底氣,特彆在方耀英跟前露這一手,壓著文惠儀更有揚眉吐氣的意義。文惠儀乃津沽大地上馳名發作戶文延祿之女,家中做洋火起家,漂洋過海在東南亞也很有些財產,文延祿發了財便攜妻兒長幼衣錦回籍,在商官場長袖善舞,極有頭臉。雖說兜裡有鈔,可到底商賈之流出身,顧美鳳內心多少對文惠儀看不上,偏她本身要強,丈夫卻不肯爭氣,隻好話裡話外壓上一頭。
方耀英笑道:“不打妄言,大嫂這一身珠光寶氣比那些上海蜜斯們更有氣度。”
尹家祖上原在清廷任過三品通政,一度是李鴻章跟前的紅人,在都城中一幢四進大宅,朱門兩側臥著石獅,主子如雲,跟著庚子年八國聯軍一聲炮響,驚碎繁華夢,都城淪亡,李鴻章在風燭殘年裡吐血而亡,大清朝崩了,尹家倉促中清算珠翠金飾,值錢產業,倉促到了天津,一擲令媛,購置了英租界的官邸,本覺得臨時安設的家,不料竟一向住下,再冇回過都城。
“嫂子這話說的。”尹家二兒媳文惠儀端著一托盤生果出去,臉上掛著笑,“舉賢不避親,仲瑜心內裡稀有的,這一頂孝悌的大帽子扣下來,倒是讓我們有些接不住。”把托盤放到茶幾上,款款笑著把話又拉返來,“我也曉得是嫂子打趣。”她生得高瘦單柔,神清骨秀,齊脖子的短髮燙成卷,襯得麵貌愈發靜美,穿戴件藍色絲絨旗袍,瘦伶伶的肩上披一件烏黑的紗衫子。
文惠儀眼角裡斂著那麼絲不屑,隻是笑:“可就不曉得皇上這輩子還回得來麼。再說袁世凱如何樣,才當了幾天天子,不也還是讓人給趕下來,這都民國多少年嘍,男人們辮子都剪了,大清朝怕是回不來了。”
文惠儀一怔,看看方耀英欲言又止,無端有幾分難堪。顧美鳳倒神情自如,用小夾子夾了塊點心放在方耀英跟前粉白的官窯小碟兒裡,昂首看了文惠儀一眼,“噗嗤”一笑:“這事早就見了報,人儘皆知,前兒個出去打牌,還都問我,鬨得我也冇個表情,從速返來了。”說著看了方耀英一眼,“就是家裡小姑子不聲不響跟少帥離了婚,今兒一早剛到孃家,老爺子正為這個動肝火,男人們全在內裡勸呢。”
方耀英笑道:“我那裡是甚麼長官,不過是個小主子,尹長官纔是長官,大表嫂有空彆忘在尹長官麵前多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