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話語不符身份的謹慎翼翼極了,一個個字眼兒像硬生生從嗓子裡生拉硬拽著拱出來的,聽得棠辭胃裡一陣噁心作嘔,嘴角卻一如平常悄悄掛著笑:“靜慈師父收了香囊,日日夜夜戴著,非常喜好,頭疼難眠的日子也少了很多。”
圍觀世人無不嘖嘖稱奇,待心中醞釀好了詞句,遂行至案幾處,撚鬚沉吟,持筆謄寫,忽而複念幾句又直呼不當不當,緊蹙著眉頭棄之不消,另寫一張。
玉雕以數位宮廷畫師擇選上古先賢賢人典故佳話,合作勾畫圖樣模版,而後將圖樣交給將作監,再由將作監工匠與延請而來的官方工匠合算近千人傾力砥礪刻製。僅是雕製前前後後便花了兩年時候,雖是秉承鼓吹國威延譽四方的本心,即便不算從極北之地運送重達萬斤的巨石抵京途中所費人力物力,也可完整稱得上勞民傷財。
斯須,天子麵上陰晴不明的又問:“竟用二王書法了?”
宴畢,天子擺駕歸去,群臣於偌大的行宮中亦有寓所可暫住,明日休沐,便也不急於趕回都城。
待寫好後,皆將詩詞文賦交與內侍,待宴後由天子親身閱覽,評出高低好壞之分,各有厚薄不等的誇獎。
棠辭淡淡一笑:“嵇康好琴,陶潛好酒,不管琴瑟香醪皆乃身外事,凡是適度而行,於名看重史捐軀報國無增益亦無侵害,不過凡人愛好罷了。臣少時好顏體,厥後專攻柳風體,剋日卻對二王書法頗感興趣,光陰未幾字帖也摹少了,形神皆未得,讓陛下見笑了。”
李順德在旁聽得幾次發怔,將棠辭上高低下看了四五遍,在內心唸叨:我的個乖乖,常言羽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怎戔戔數日冇見竟像隔了幾十個春秋,這麵前之人還是阿誰清冷孤傲的棠辭麼?
棠辭聞言,趕在張吉碎步消逝前仇恨剜了他背影一眼,心底裡立時將他怨到了十成!
柔珂將棠辭緊緊抱在懷裡,幾近哽咽:“阿玥,對不起,隻恨光陰不複回,我定然與你同歸,不管存亡。”
兩人一起無言,行至柔珂所居處所,一眾內侍宮婢皆被屏退,連貼身奉養的樵青亦不知所蹤。
為棠辭奉茶的李順德聞言行動微微一頓,幾乎將茶水傾潑了。
天子接過書稿翻看,眸中儘是寵溺,暢懷大笑:“這孩子,字寫得倒比疇前好了很多,換了個稱心快意的侍講先生果然不一樣。”他又衝張吉道,“你親去她那兒叮囑幾句,讓她早點安息,向來兩地馳驅她便輕易體虛得病,莫要為了抄幾本佛經捨本逐末地傷了身子。”
“這篇賦文,是你所作?”天子說罷,禦前總管李順德便向棠辭奉上木盤,其上有紙張。
沁園行宮已修建好了大半,隻差細枝末節需得細心完美,行宴饗之究竟在無礙。
棠辭將臉彆到一邊去,悶悶道:“臣那日便與郡主說過了,臣姓棠名辭,雲州人士,並非郡主口中的甚麼‘永嘉’。臣亦不知這‘永嘉’是何許人物,是男是女,莫非還與臣長了張一樣的臉,竟值得郡主細心庇護對待至斯。”
兩人之間所距不過十數步,不待柔珂將話說完,她與被逼到牆角的棠辭已僅一紙之隔,棠辭眸色中的掙紮與不忍她又豈會不知,可再是如何沉著矜持的性子,等了這十二年盼了這十二年忍了這十二年,當下卻再也按捺不住內心愈演愈烈的自責、慚愧與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