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底，各州監察禦史先掉隊京奏對，使遠在信都的天子洞察秋毫明辨時勢，又有戍邊兵士糧餉與禦冬衣物待朝廷撥發，也免不得甄選身居要職又不涉黨爭的大臣親赴邊陲代朝廷犒賞兵士。近的有冬狩需得購置，遠的有正旦後的宗試需得勞累，淳祐帝是以忙得席不暇暖。

侍女從未見過自家殿下這般呆傻的模樣，實在憋不住，謹慎翼翼地搶了句：“殿下……不是第九條，這是第二十條了。”

宜陽雙手撐著石台邊沿，兩條頎長的腿隨便放下，足尖輕點湖麵，帶起圈圈波紋，掠過片片赤紅色的鯉魚魚鱗向暗綠的枯荷敗葉而去，她仰開端，看向天涯赤色殘陽，眼神無波，顯得非常意興闌珊：“問這個何為？身份奧妙被戳穿後按律當斬，這不是眾所皆知的麼？”

瞥了眼侍立在旁的婢女手臂上搭著的狐裘，又看向穿著薄弱的宜陽，見她清楚被凍得雙手通紅了還一副若無其事得意其樂的模樣，忍不住低聲嘀咕：“您再如許下去，是該病了。”

宜陽轉頭一看，是傳話返來的池良俊，她點點頭：“說罷。”

李順德碎步走入大殿，目睹天子提筆批閱奏摺，端倪稍有陡峭，才藉著奉茶的工夫勸說一句：“陛下，是時候歇歇神了。尚膳監那兒才添了幾道時令鍋子，奴婢命人傳了午膳，您無妨嚐嚐鮮？”

豫王……改過帝即位以來，幾近不參朝政不問政事，兵權雖收了去，可當年好歹也是在京在野在文在武說話皆很有分量的一名主子。天子雖說向來不管豫王，可哪年正旦朝賀賜宴時少看了他幾眼？向來造背叛亂的天子總免不了比光亮正大即位的天子心虛些，將臣子宗親看得緊些，恐怕一個不慎便成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陸禾不提，她也憋著不說，且看誰能耗得過誰。

天子點點頭，輕撚髯毛，沉吟半晌後搖點頭：“也是那陸禾出身差了些，哪怕往上推個幾代，曾出過個秀才——破格使她尚了宜陽也不為過。宜陽與她兄長……朕皆待他們有愧，總不能在此人生大事上虐待了她。”李順德聞言沉默斂眉，又聽天子叮嚀道，“趁這傳膳的工夫，你順道去給禮部與宗人府皆傳個話，宜陽的生辰壽宴還是按她喜好的來，縱是壞些端方也無妨。生辰後，禮部遴選駙馬也得重視著些，麵貌、操行、家世，都得細心考量。”

“殿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宜陽隻顧著往魚池裡拋灑魚食，頭也不抬，隨便道：“與他說，我病了，不到來歲破冰春暖之時好不了。賞他些許銀子，令他進宮與父皇奏對時不該說的彆說。”

抄手遊廊前接有一石台，兩側自有門路與魚池相連。

池良俊哈腰垂首，恭然答道：“是臣向李公公垂詢的，隻因目睹殿下與陸大人……”他頓了頓，卻也不顧及宜陽神采如何，考慮了說話，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合適的詞句，遂乾脆免卻，“臣實在為之深憂，懇請殿下不管是為了本身，或是為了陸大人，忍痛割捨這段違背倫理綱常的愛戀。”

李順德忙將摺子雙手呈上，哈腰笑道：“瞧奴婢這記性，一晃神的工夫便忘了潔淨。陛下剋日身材才見好，宜陽殿下先前叮囑奴婢，警省著些，莫讓有些個不曉事的臣子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滋擾了陛下。一刻前禮部劉大人在殿外等待召見，奴婢瞧見了，便多嘴問了句，想來宗親婚嫁之事陛下隻過過眼便好，那裡得勞動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