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見她愣愣地直盯著長廊外的金絲雀籠看,便笑道:“那鳥兒羽毛真豔,真都雅。”
“廢後陳氏。”
彼時,衛女護有龍胎,得貴君前,彰顯未央宮。
那逶迤案前的少女,數起親眷門係來,也算得陳皇後表妹。那女孩子閨名竇沅,乃魏其侯府中令媛,魏其侯竇嬰之女。元光三年,竇嬰因灌夫一案仗義執言,開罪武安侯王太後之弟田蚡,開罪並誅。
閣房是極靜的,樽前一籠臥爐,線香熏迷。小榻上封著碎冰,兩名宮人膝席打扇,那冰塊遇著三伏天裡炙熱的氛圍,頓時散出霧似的白蒸汽,宮人們扇子搖的極講究,力度正合適,寒氣跟著扇尾逡巡直上,滿室的窒悶竟悄悄散去,有了一絲清冷的快感。
因天子雖頒旨廢後,圈陳後於長門宮,但並冇有明旨不讓內宮女眷看望,她剛纔敢入謁長門宮,偏見陳嬌表姐。
這時門外長廊下吊著的那金絲籠哐哐鐺鐺響了起來,金鍊子上拴著那對雀鳥兒卻似受了驚似的,撲棱著翅膀竄起來,竄到高頂時,天然又被金鍊子牽回,直扯得框子來回擺動不止。那鳥兒“嘰嘰喳喳”叫著,羽毛根兒還滲著血,直落的滿地都是。倒是個不知進退的,今兒不知發了甚麼狂,摒著氣兒直竄起又撞金籠子,那聲音在悶熱的氛圍中來回逡巡,把這層喧鬨扯出了個大洞穴子。
搭人梯爬樹的內侍們卻在日頭下賣力粘蟬,背後濕噠噠沾了一片水,也不管顧,搖了長竹竿奮力甩起,更驚起成片的蟬鳴。
“甚麼勞什子‘娘娘’,”美婦人將她按下,清清一笑,“廢後陳氏。”
堂邑侯府的小翁主,得承館陶大長公主的仙顏,些餘年前就以姿容甚絕著稱長安,竇沅歪側著腦袋,恰好倚倚地瞧陳嬌表姐——她隻點一支素淨的花鈿,得謁漢宮多年,以皇後之貴體承天胄,那雍容與氣度天然是不消說的,現在被貶長門,統統素衣簡從,麵上卻仍然不掩矜貴之色。竇沅不由內心悄悄歎服,卻被阿嬌捉了手腕,起家悄悄咯吱:“小丫頭,瞧甚麼勁兒呢!我身上,可瞧不見你那小夫婿一眉毛一鼻子!”
阿沅撇過甚去,不由泣涕如雨,本來這宮裡的女人,過的這般苦。
阿嬌也笑了起來,捉起案上一把小扇,悄悄敲她手腕:“謝小翁主謬讚!”
“上回謁長樂宮,拜見太皇太後去,可巧撞見館陶姑姑也在,我看她內心但是不快的,”竇沅想了想,隻能挑最不叫民氣酸的話來講,她可不能在陳嬌皇前麵前細說館陶大長公主是如何在她這個宗親後輩麵前抹淚痛哭的,因是說道,“太皇太後也疼得緊,因說:‘是徹兒發胡塗,這性子改不了,擰得跟先皇一個模型刻出來的,過些日子,他想明白了,天然要給我們嬌嬌發落個好去處的……’,館陶姑姑也說,做不做皇後不算得甚麼,隻要阿嬌能好,就是發落個‘夫人’,她也一萬個謝隆恩!”
阿嬌見她提起昔日的事來,也不由笑了起來。
半晌的沉默,及後阿嬌卻掩嘴笑了起來:“真無趣兒。”眉梢淺淺淡淡俱是笑意,雖則做了皇後這些許年,此時卻全不見盛氣淩人,她笑的像個小女孩兒。她臉上的嬌嬌之色,彷彿就是景帝朝時堂邑小翁主的儀態。她虛扶竇沅,做了個“免禮”的手勢,不免嘟著嘴有些大不痛快:“真無趣兒,阿沅,連你們都這般誠惶誠恐。我不過一介廢後,生殺無權……”她淺淺感喟,扶著鬢角那支素淨的花鈿,那眼睛,倒是放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