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微淺笑道：“子夫閒時不出宮室，常以女紅花草為樂，朕倒未曾想，本來子夫胸含經緯，——你這一番話，便是朝堂諸臣，也未見得能頭頭闡述，朕的子夫，竟不遜大夫！”天子俄然來了興趣：“那麼子夫倒是說說，若外臣奏請回京奔喪，朕是當準不當準？”

“諾。”

衛子夫的眼色卻愈凝愈重。

“後宮不議政。”天子隻撂下五個字。

一個悶雷劈開，在頭頂隆隆響著，乍然如天車軲轤擦著琉璃瓦簷滾過，閃電扯開死靜的天幕，一張伸開的網隨即照拂穹廬之上……

宮女子跪在他跟前，為他小意將龍靴套上，龍涎香澤紛繁，一束線香嫋嫋而上，天子微微閉上了眼。宮女子諳練為天子戴上十二旒冕冠，又擰了熱巾帕來，服侍洗漱……

“陛下禦行——迴鑾——”

衛子夫。自她在平陽公主府初度承幸時起，便必定，要成為漢室後宮的傳奇，一起平遙直上，女人倚仗男人而成傳奇，她絕對是記牒最出彩的一名後妃。

天子在內侍的簇擁下出得門去。

“娘娘呀，現在可都甚麼時候啦！您還要到處為旁人考慮！婢子說句大不敬的話，明知娘娘月份兒小，陛下他就不該……”

她扶了扶鬢，向天子柔聲道：“陛下，現在便起去，冷不說，論時候，怕是早了些吧，上朝還遠未到時候呀！”

小腹卻仍不見隆起。這個孩兒乃不測之喜，月份尚小，因此即便穿戴寬鬆，此時也並看不出來。

衛子夫的手冰冷似鐵，心頭那點溫度也一絲一絲被澆熄，她有些惶恐地縮回了手，淚光模糊綽綽出現，波紋似的，倏忽一下便冇了。她低聲：“陛下，既已盤算主張，原是不該去的。畢竟……愈少人曉得，陛下的心頭之患便愈少……”

“婉心……”衛子夫的聲音像是被殘風扯破開，尾端還帶著瘮人的卷尾花，血淋淋的，筋骨頭緒模糊可辨，那聲音，實在教人惶恐非常。她又叫了聲：“婉心……”

衛子夫眼底笑意忽地滯住，麵上似裹了一層霜色，就這麼怔怔杵在那邊，天子將要解纜了，她屈身跪在床沿，竟伸手拖住了天子的玄色龍袍暗絡擺，驚聲而出：“陛下，您……不能呀！”

心知心的話，恁是農家村婦都要暖了心窩子，莫說一代人主帝君，竟肯如此溫聲體恤宮妃，她若此生另再有所求，便是貪了。

她低頭，笑靨淺淺，暖如豔陽下盛放的一樹桃花。

司禮寺人最後一聲唱被拖長在喧鬨的廊道中，尾音自承明殿而出，遠處未央宮，浩大的燈燭火海漾成一片，風吹微動，悄悄等著這座宏偉帝國的仆人巡閱、檢視他的天下。

帳子裡終究有人動。

後宮宮人嚼道九五之尊龍榻之事，該當杖斃！

帳內美人瑟瑟縮在角落，一雙玉足菡萏一樣生姿，如同綴在錦被皮麵上，白白嫩嫩，好不美好。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卻蓄滿淚水，被悶雷驚的想哭，卻又不敢，恐怕惱了君王。

當真是*大好，多少女子盼也盼不來的恩澤，卻於帳內那衛夫人似家常便飯，天子厚愛她，她便得以一腳登天，恃寵承恩，*帳裡忍度，一刻一時的福分，便能成一世的風景。旁的宮妃日日守佛門，她與天子的孩子，卻一個接一個出世……

平時鬼精鬼精的聰明丫頭，現在連話都說倒黴索，抖抖顫顫的，可真是受了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