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眉頭微微攢起。
阿嬌驚乍起來:“可如何了得?!”
她走的極艱钜,有幾步趔趄著差點顛仆,身後隨行的兩名宮人跌跌撞撞跟上來,困難地扶住她,撞起了齊膝高的雪絮子。
“長樂奉母後。”
她是陳阿嬌,打小兒乖張放肆的陳阿嬌。天子眉頭微攢,沉沉墮入舊事中。很多年前,他居掖庭猗蘭殿,也是如許的大雪天,堂邑侯府的小翁主隨母親館陶長公主入宮謁君親,昔年封膠東王的他與表姐阿嬌打照麵,她很小,得承館陶姑姑仙顏,那胚子已是非常出彩,標緻的眼睛裡總有一抹如有似無的笑意,她的眉毛微微揚起,是乖張的,甚而有些放肆。
天子的眼色卻更寒。
“母親打發你來的?”阿嬌身子一凜,有些高興,轉而眉頭微微攢起,心下又有些驚駭。因何事?館陶大長公主夙來謹慎,斷不會在這當口,不瞧天子眼色,暗裡與她相授。她母親若然要叫她複歸椒房殿,必是想出了萬全之策,不然,千萬不會輕舉妄動。
內侍道:“太皇太後身上大不好!昨兒個竇大人拜見後,太皇太後不知受了甚麼刺激,那病發的愈急!整日懨懨冇精力,到了夜間,隻吃下小半碗湯水,倒是咳了好大一盂子黑血!可把老奴嚇壞了!”
陳阿嬌。
母親太管帳量。這冷冰冰的皇宮裡,所行每一步,都像在走棋,經心計量,好生盤磨。真是……好無趣。
阿嬌多麼穎慧,立時瞭然。——母親的意義是,須在太皇太後大限之前,親謁榻前,好教老太後恤祖孫之情,想起她這位外孫女的各種好來。若然於天子麵前“叮嚀”幾句,她遷出長門,後半生的繁華繁華,纔有希冀。太皇太後大限將至,此時所講每一句話,君上天然過耳不忘,必定往內心去。
那內侍低了頭,告稟:“奴打長樂宮來,受館陶大長公主所托,來長門彆苑報信兒……”
果不其然,天子口氣極冷:“楊對勁,長樂宮多少道門兒?朕叫走小偏門,便是欲避過那起子行著瞧太皇太後病的幌子,實欲密查前朝政事的朝臣女眷!你……半點事兒辦不聰明!”
“有話有話,”那內侍因見是陳後身邊小宮人發話,便也冇這麼拘束,道,“館陶大長公主的意義是……有無陛下恩旨已不是最關頭,”他頓了頓,“……娘娘好歹去長樂宮走他一遭,也好了太皇太後苦衷,不致……不致抱憾畢生哪!”
她眼神茫然,麵前隻晃著一片虛光,隻覺看不清人影兒了,那麵前的淚霧才垂垂碎開,似在冰窩子上鑿了個洞,陡地瞧見那內侍仍跪在殿下,動也不動。
唬得楊對勁腿一顫抖,正要下拜請罪,武帝已然擺了擺手:“免,免!寒天寒地的,細心你那老寒腿!禦駕前服侍,顫抖的連個茶碟子都端不穩,細心朕罷你官兒!”
高座上的父皇早已忘了他與猗蘭殿的母親王美人,這天卻突發的好興趣,賞猗蘭殿一枚上貢夜明珠,他極歡暢,捧在手裡擺佈看不敷。阿嬌來的時候,他正賞玩,乖張的小翁主頤指氣使,他們兩下裡辯論,有了吵嘴,阿嬌竟失手打碎了夜明珠……
她正思忖間,那內侍急倉促又說:“恰是了!奴受館陶大長公主大恩,公主叮嚀的事,奴自當極力,是以才犯險來這長門宮跑一趟……”
正待小玉回話間,殿下內侍已然叩首:“娘娘保重,牢記抄小道兒,儘揀著人少的廊子走,大長公主叮嚀,……這一起招搖疇昔,自要肇事兒。娘娘好生保重。奴……奴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