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多年，苦透你了。”天子的聲音深穩如鐘，彷彿從一十二年前的光陰傳來，是淺低的，卻字字烙在心。

那小侍略有躊躇，緩一陣兒，說：“說有事，那便有事，說無事，姑姑亦可當無事。”

天子亦含笑，輕飄飄一言：“你怪朕不疼她？”

艾氏想了想，心說，有太子督守，羽林衛必是傾巢去尋人的，但若胡找一通，久不見人，也怕小丫頭在外頭出了事。

建章宮巍峨都麗，城垣抱合。此一處宮室乃孝武天子於太初元年所建，武帝命工匠築飛閣輦道，直通未央宮。輦道兩側覆奇花異草，每至春夏之交，草木富強，暗香撲鼻。

天子說道：“販子人潮湧動，朕冇留意，她便不見了。”

“呀？”那小侍大駭，因說：“那還得了！憑掖庭之人都曉得，敬武公主自還珠始，分上林苑，那是君上多少的無法！敬武公主雖這麼不鹹不淡地撂著，舉凡用度，悉為宮例，我們大家心中都有一杆明尺，君上畢竟念著恭哀皇後之德，待小公主亦是故意的。這會兒……這會兒……若君上曉得了，可如何辦？不免纏累宜春/宮……”

現在寒冬將過，春未開，輦道兩側無花爭妍，顯得清淨了些。這道上忽有人來，噠噠的腳步聲慌亂短促。

“哎哎，”那婦人一一應著，見這小侍還挺好說話，因又問，“討請您一言——可知建章宮出了甚麼事？陛下竟夤夜召見婢子？”

艾嬤嬤揣著心機，內心頭高低翻滾。這輦道走的快，待回神時，麵前已是巍峨建章宮。

“去了，阿妍莫急。”

她緩緩抬開端，便覺麵前有一道影兒，漸漸地，漸漸地，從她眼下拉長。

她抹了抹淚，卻步不敢前。

天子看了她一眼，好似想從她的臉上揣摩出更深的涵義來。這不是主與仆的對峙，天子隻拿她當個故交，一個識得他又識得許平君的故交。

他似口含薄荷，出口扔是緩穩的語氣。天子竟伸脫手來，欲扶她起家。

“此話怎講？”那婦人益發覺奇特，憋得心口咚咚直跳：“陛下多年未召我，本日竟連夜急召，婢下這會兒猜不準……與何事有關。”

天子道：“有個丫頭翻牆而下，爬得比狐狸還快！朕正揣摩苑中如何的異獸翻出了牆，卻見朕的奭兒已迎上了那‘獸’，她鑽進了奭兒懷裡，——瘋丫頭與奭兒極親厚。”

他“嘖”了一聲，低聲道：“敬武不見了。”

這艾氏連跪了下來：“不敢，婢子不敢。”因說：“陛下自有陛下的考慮，婢曉得，這多少年來，陛下熬得好苦！”

她好生迷惑，謹慎翼翼推斷君王心機，因問：“公主不見了？陛下見過公主？”

天子似發覺了她心機，說道：“徹夜上元佳節，朕念極了宮外平常，便命奭兒伴駕，父子微服遠出，帶奭兒見一見朕的長安——他出世的處所。”天子略頓，似有些不滿她的拘束，因抬手：“阿妍起來吧，朕不慣你在朕麵前如許。多幾年前便不慣。”

“那邊？”天子一驚：“那邊已無人住了。三年前你們前腳剛入宮，後腳朕便派人……”

“太子伴駕，君臣父子微服出行，不會是太子……”那小侍趕快打住，嚼了一半的話生吞了歸去。

她緩抬開端，對上天子的，是一雙烏黑似墨的眼。

不是疑問的語氣，天子並非在責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