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棄婦與女兒,都居上林苑。
那宮女子隻打量我一眼,便跪:“婢子拜見敬武公主殿下,願公主殿下千歲永泰!”
太子明是有些不歡暢了。
“父皇的皇後,稱中宮娘娘。”
那是我剛學會的祝詞,宮裡的人好生奇特,都愛這套虛禮。中宮王皇後必然聽過無數回了,可就在我剛落音時,她瞳人裡有晶亮的光芒閃過——
君父已不肯再多言,守禦寺人已唱:“陛下禦起——”天子折身而走,額前旒珠又收回一陣熟諳的簌簌之聲。
自高祖呂後始,這裡曾住著我大漢十一名皇後。我與兄長的親孃,恭哀皇後許氏,也位列其一。
我再昂首,見兄長已半跪行至我跟前,他笑得和順而叫民氣安,他把手伸了過來,將我抱起:“思兒,父皇的上林苑,有很多很多的珍奇特獸!可好玩!你在宜春/宮待著,兄長一有空便去探你,好不好?”
長樂未央,古來皇後,隻居未央,不見長樂。
“兄長,聽阿孃和嬤嬤說,是你要接我返來?”
生而克母。
中宮椒房殿,那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宮室。兄長說,這裡曾是我們孃的家。如果她還在,那也會是我和兄長的家。
南園遺愛。故劍情深。
能老在椒房的,算是福分,武帝皇後陳氏被黜長門,景帝皇後薄氏罷居昭台,近的說,劉奭與思生母,對君父有恩的許門之女,亦於盛年居椒房薨,椒房椒房,這二字亦成謾罵。
“中宮是甚麼?”我抬頭問。
上一回有宮裡人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黜宮人於昭台,為帝王棄。與景帝皇後薄氏命途倒是類似。
但她麵上的欣喜隻一瞬便疇昔了,她有些露怯地瞧了眼太子——
君王威儀,初度見麵,是他解釋於我的。
比如女兒敬武。
王皇後待我極好。她與太子之間也並未有過嫌隙。除卻“母後”這一宣稱呼,太子敬她愛她,對她百依百順,她為皇後,待太子也儘了人母之責。
“那不能……”我不愛說話了。
她是我的母親,是我歸漢宮後,除兄長以外宮裡獨一對我好的人。
他的玄色冕服,逶迤拖地,殿下朝臣恭肅跪:“恭送陛下,願陛下長樂無極!”
紅綢十裡,錙銖無計。舉長安城百姓皆知,此儀仗乃公主所置,搬進上林苑的,乃漢室公主。
火爐子燒得極旺,豔的火光,躥過烏黑的炭,直要撲到膝蓋上。我搓了搓手,將氅子鬆了鬆,兄長伸手來又緊上,笑道:“纔有些暖意呢,便貪涼,凍壞你!”
“……皇後,不是我們的娘麼?”
太子愣住。我瞧得清楚,他的眼睛裡汪汪的,懸著無數的淚,彷彿隻要略一抬眼皮,那淚珠兒便要湧了出來。
“思兒……”
她是一個極好極暖和的女人。我在椒房殿第一次見到她,便覺親熱,如果娘還活活著上,或許便和她普通。
“不是,”他笑了笑,又摸摸我的頭,“父皇也馳念你。”
這一晚,是我在宮裡過得最歡愉的一晚。而後很多年再回想,還是初入宮時這寒冬的夜晚,最暖。
阿孃有些難過,昂首看了看枝上新柳,眼眶裡蓄著淚,她感喟:“二丫,你不要怪你兄長,他……”
這多可駭呀。
我唬得一愣,太子哥哥卻碰了碰我的手臂,笑著說:“思兒,你是嫡皇後所出公主,她們敬你,是該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