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君父今晚這般,微服?吃一碗豆花?
上元節的長安大街真熱烈呀。遠瞭望去,整條街巷都掛著紙燈,捲起的風將團簇的螢火撕成了碎的光,明顯滅滅,可都雅啦。行走的人,便是行走的燈,一人提著一盞燈,在繁華的長安街頭招搖。
長安早已冇有我的家了。
暖乎乎的雲吞麪,香的湯點,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長安彷彿摔碎的黃銅鏡,又被人細心粘回了疇前的模樣。
兄長真聰明,言萬事皆不離母後,隻要提到母後,鐵石心腸的君父,纔是溫和的。
夜更濃。像是將上元節搖擺的碎光都要鎖住了。我揉了揉眼睛,摸出一個銅板換來的蠟燭,悄悄將它吹亮。風很大,大得差點要將我懷裡的燭光吹滅。
憑早說嘛!
“母後愛思兒,思兒是母後拿命換來的!母後愛視如命!”
馬車顛顛,駛進了暖氣蒸騰的長安。
君王蹙眉,他有標緻的眉峰,通俗的眼,映著碎光流轉的長安,好像明石曜曜。君王喜怒不形於色,隻掬著一寸嚴肅,三分氣度,無人能忖君王心中所思為何。
我是說,我要走了。我要分開上林苑,分開漢宮,分開兄長。
公然,父皇不再說話了,悄悄將頭撇過,領我們逛長安城。兄長隨駕,天然謹慎再加謹慎,我本不愛說話,便埋頭跟著兄長,心頭策畫,若得機會,必一頭紮入長安夜色中,再不轉頭。
我摸了摸攤桌,用我此生最賊溜的眼神四下裡晃一眼……無人往我這邊瞧,那便走吧!漢宮不會少一個敬武,那冷冰冰的上林苑,更是不會記著誰曾往此居。
去逛他的長安。
天子倒也能“出境順俗”,並不嫌小商販攤子混亂,欺了貴身。他隨坐下,隨叫一碗麪點,熱乎乎的雲氣蒸了他滿麵。天子取匙扒開香蔥,悄悄吸一勺,他向陪侍道:“這味兒好!”
是夢裡的模樣。
我捂著小小的碗,跐溜吸兩口麵,暖暖的湯水入了口,滿身也便湧起一股暖意。像捧了個小小的暖爐子在手裡。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長安陋巷子的家,嬤嬤和阿孃給我燙好暖爐,煮好熱乎乎的雞湯麪,我邊嚼麪條邊捂動手,聽阿孃講故事。聽乏了,便打個盹兒,待醒來時,又翻牆溜門去找二毛玩。
“二毛——”
“傻丫頭,你就愛玩兒。”
好似他從不識得長安似的,好似他從不知,他另有一個女兒,被他丟棄在這長安燈影不照的陋巷。
許平君。那是母後的名字。自母後薨,漢宮無人敢提此名諱。比來一次聽人提及,是從上林苑那瘋瘋顛癲的“女鬼”口中。許平君——深惡痛絕。
天子卻覷我一眼,好似我這般定奪,是極奇特的。
“唉,”我歎一聲,“我見鬼了,是真鬼呢!太可駭!”
想著都能笑出聲兒來。
那是長安呀。與我幼年熟諳的長安,有點像,卻又不太一樣。目前上元節,捏糖人的估客腳邊牽了幾盞兔子燈,連帶著販,賣雲吞的小販恨不得也改行販紙燈。長安是明敞亮亮的,一條街通透,每個攤前彷彿都擺了紙燈在賣。應景的燈兒,竄成了一束火苗,把我的長安,照得透明。
我騎在牆上,好怕要掉下去。
待我緩過神來,卻發明這威儀天子,正覷我。想兄長怕我不懂察言,惱了君上,便遞我眼色,提示:“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