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再歸去。
兄長代我回:“是呢,父皇,接回思兒那年,她才八歲,現在三載已過,年及十一,光歲真快,烏飛兔走,母後放手舍君親去,也已十一載。”
我蓋好幔子,俄然向兄長道:“兄長,我不愛上林苑。一點不好玩兒。”
我要去找二毛,我要回我的家去。上林苑,隻剩嬤嬤與阿孃還可惦記了,我一走,她們必會尋我,她們必思念我,我隻需再徐圖戰略,將她們倆接出便是。漢宮太繁華,無人會在乎近郊上林苑,何時少了兩位老宮人。
去找我的二毛。
兄長真聰明,言萬事皆不離母後,隻要提到母後,鐵石心腸的君父,纔是溫和的。
我此時也騎在牆上喊:
“二毛——”
天子卻覷我一眼,好似我這般定奪,是極奇特的。
也在這夜色長安,也在這家國大漢,這天底下最癡情的帝王曾與他的故後有過如何一段動聽的故事。
我現在才覺,我應再歸去上林苑,去找那女鬼,問一問明白,她因何困於上林苑,因安在那慘慼戚的雨夜,與我相遇,又因何如此咬牙齧齒地喊出“許平君”這三個字。
“兄長不難堪,”他說,“思兒自幼流浪,好是不幸!三載前,得歸漢宮,竟不得於君親前教養,若地府下的母親得知……該如何肉痛。”
我低下了頭,見不得他悲傷的模樣,隻小聲說:“若母親在,她……她會愛我麼?”
統統又都會回到疇前。我覺得統統都會回到疇前。
似君父今晚這般,微服?吃一碗豆花?
阿孃會給二丫講故事。
我天然曉得兄長的心機,可兄長傻吶!——我與君上同坐一桌,便能讓君上愛我疼我麼?我纔不當這燒火棍,杵人眼窩子。
那是十一歲時的計量,那樣……純真。
如此,我們將在陋巷的家裡相逢,像很多年前那樣,家裡有阿孃,有嬤嬤,另有二丫。二丫會爬樹,會翻牆,會欺負二毛。
我捂著小小的碗,跐溜吸兩口麵,暖暖的湯水入了口,滿身也便湧起一股暖意。像捧了個小小的暖爐子在手裡。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長安陋巷子的家,嬤嬤和阿孃給我燙好暖爐,煮好熱乎乎的雞湯麪,我邊嚼麪條邊捂動手,聽阿孃講故事。聽乏了,便打個盹兒,待醒來時,又翻牆溜門去找二毛玩。
他卻悄悄一言:“長大了很多?”
我騎在牆上,好怕要掉下去。
想著都能笑出聲兒來。
但隻怕此生是再也無機遇了。
今後雨霧深濃,再不分開。
兄長張了張嘴,想說甚麼,卻又生生嚥了歸去。
他的呼吸有些短促。兄長竟是被我逼哭了。
他來到了我的“長安”。十一年前,他親手將我丟棄在“長安”,卻於他的漢宮。現在他又返來了,隻賞一夜流燈,繁華不沾身,不幾時,又將回他的漢宮。
君王著青衫,緩從車裡踏下。雲氣蒸氳中,他彷彿還是年青時候的模樣。一點也瞧不出老態與滄桑。
兄長不解我的意義。
我說:“兄長,我不愛熱烈,不想與你坐一處。”
“冇有呢,思兒復甦得很,思兒還與那鬼對了話!”我咋咋呼呼:“……是隻女鬼!”
隻要“長安”,纔是我的家。
這孤傲與孤單,皆融入涼涼夜色中。
我疑是我想多,除了君父這般待故後情深意濃之君主,誰還能似他這般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