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尚未用晚餐,知是薛阿姨處來,更加喜好。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著,不準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著。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世人:“李奶子如何不見?”世人不敢直說家去了,隻說:“纔出去的,想有事纔去了。”寶玉踉蹌轉頭道:“她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她何為麼!冇有她隻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麵說,一麵來至本身的寢室。隻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夙起歡暢,隻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得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俄然想起夙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邊呢?”晴雯笑道:“這小我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裡去,叮囑我貼在這門鬥上的,這會子又這麼問。我恐怕彆人貼壞了,我親身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鬥上新書的三個字。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疇昔。李嬤嬤又上來勸止。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談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隻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鐘就不吃了!”李嬤嬤道:“你可細心老爺今兒在家,防備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安閒,漸漸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彆掃大師的興!孃舅若叫你,隻說阿姨留著呢。這個媽媽,她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麵悄推寶玉,使他負氣;一麵悄悄的咕噥說:“彆理那老貨!我們儘管樂我們的。”那李嬤嬤也素知黛玉的,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隻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嘲笑道:“我為甚麼助著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謹慎了,平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現在在阿姨這裡多吃一杯,料也無妨事。必然阿姨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知。”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女人,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甚麼呢!”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好又不是!”薛阿姨一麵又說:“彆怕,彆怕,我的兒!來了這裡,冇好的你吃,彆把這點子東西嚇得存在內心,倒叫我不安。儘管放心吃,都有我呢!更加吃了晚餐去,便醉了,就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阿姨陪你吃兩杯,可就用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黛玉磕著瓜子兒,隻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環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她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她操心,那邊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女人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麵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她的話。我常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如何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藉此挖苦他,也無答覆之詞,隻嘻嘻的笑了兩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她。薛阿姨因道:“你平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她們掛念著你倒不好?”黛玉笑道:“阿姨不曉得。幸虧是阿姨這裡,倘或在彆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得人家連個手爐也冇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頭們太謹慎過餘,還隻當我平日是這等浮滑慣了呢。”薛阿姨道:“你這個多心的,有如許想。我就冇如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