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笑道:“公然奇特。隻怕此人來源不小。”子興嘲笑道:“萬人皆如此說,因此乃祖母便先愛如珍寶。那年週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誌向,便將那世上統統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隻把些脂粉釵環抓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是以便大不高興。獨那史老太君還是命根一樣。說來又奇,現在長了七八歲,固然調皮非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提及孩子話來也奇特,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人,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曉得此人來源。約莫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對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乃至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興道:“依你說,‘成則貴爵敗則賊’了?”雨村道:“恰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撤職以來,這兩年遍遊各省,也曾遇見兩個非常孩子。以是,方纔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亦是這一派人物。不消遠說,隻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麼?”子興道:“那個不知!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繫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的。便鄙人也和他家來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客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出來看其風景,誰知他家那等權貴,倒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可貴之館。但這一個門生,雖是發矇,卻比一個舉業的還費心。提及來更好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內心也明白;不然我本身內心胡塗。’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高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成冒昧了這兩個字要緊!凡是要說時,必須先用淨水香茶漱了辯纔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其殘暴暴躁,惡劣憨癡,各種非常。隻一放了學,出來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戰役,聰敏高雅,竟又變了一個。是以,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無法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期,他便‘姐姐’‘mm’亂叫起來。厥後聽得內裡女兒們拿他諷刺:‘因何打急了儘管叫姊妹何為?莫不是求姐妹去討情告饒?你豈不愧些!’他答覆的得最妙。他說:‘急疼之時,隻叫‘姐姐’‘mm’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便果覺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好笑不成笑?也因祖母寵嬖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是以我就辭了館出來。現在在巡鹽禦史林家做坐館了。你看,這等後輩,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底,從師長之規諫的。隻可惜他家幾個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有的三個也不錯。政老爹的長女,名元春,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蜜斯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蜜斯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蜜斯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因史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民風,女兒之名,亦皆從男人之名命字,不似彆家彆的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豔字的。何得賈府亦樂此俗套?”子興道:“不然。隻因當今大蜜斯是正月月朔日所生,故名元春,餘者方從了‘春’字。上一輩的,卻也是從兄弟而來的。現有對證:目今你貴店主林公之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歸去細訪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這女門生讀至書,凡中有‘敏’字,她皆唸作‘密’字,常常如是;寫字遇著‘敏’字,又減一二筆,我心中就有些迷惑。今聽你說的,是為此無疑矣!怪道我這女門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剋日女子不異。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為榮府之孫,又不敷罕矣。可傷上月竟亡故了!”子興歎道:“老姊妹四個,這一個是極小的,又冇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冇了!隻看這小一輩的,將來之半子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