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眸中一涼，像是秋末最後的清霜，覆上了無垠的郊野。他還是含著最暖和得體的淺笑，讓人不自發地生出靠近之意：“皇後多慮了，你會好起來的。”

那一瞬，有一個動機，幾近如滾雷般震過他的心頭。如果，琅說的是真的；如果，她實在並未做過那麼多錯事；如果，對如懿和後宮各種挫磨真的僅止於阿箬的無知和刻毒。

天子悄悄一嗤，似是不能信賴：“驚駭？你是富察氏長女，曾經的寶親王嫡福晉，朕的中宮皇後，你有甚麼可駭的？所謂不甘心，也不過是你貪婪過火，不肯滿足罷了。”

皇後咬著暗紫的下唇，竭力點頭：“臣妾曉得，臣妾是不能了。臣妾的二公主、二阿哥和七阿哥都鄙人麵等著臣妾了。皇上，純貴妃她……”

天子並不答覆，李玉忙收了話頭，恭謹問道：“皇上，夜深了。請旨，去哪兒？”

皇後的聲線驀地淒厲，高高拋向雲際，複又舉起右手指天道：“臣妾發誓，臣妾用富察氏全族百年的光榮和福祉發誓，諸瑛之死，絕非臣妾所為！而玫嬪與怡嬪之子的的確確是嫻妃所害，不乾臣妾的事！”

太醫的湯藥不竭灌入以後，皇後終究在亥時一刻復甦過來。皇後的神采不複方才絕望般的死白，反而多了一點點珊瑚色的紅暈，人也有了力量，能夠漸漸說出話來了。

皇後想要點頭，但現在，點頭對她而言業已是非常勞累之事，費了半天力量，她也不過是悄悄地偏了偏頭：“皇上，臣妾本身的身子本身曉得。臣妾無福，冇法為您留住嫡出的阿哥。現在起碼璟瑟已經有了好歸宿，臣妾要求皇上，不要因為臣妾離世，而讓璟瑟守喪三年再出嫁。來歲，來歲就是個好年初。再不然，就當她早就嫁去了蒙古，來歲隻是補上婚儀罷了。她已經十七了，疇前是捨不得她嫁人，現在倒是擔擱不起了。”

彷彿有驚雷隆隆滾過天靈之上，皇後身材狠惡地一震，睜大了渾濁含淚的雙眼，顫聲道：“皇上，多年來宮中一向傳言是臣妾妒忌諸瑛生下宗子，以是害死了她！本來您也是這麼想的！”

天子坐在床沿上，安撫地拍拍皇後的手：“皇後，你身子不好，不要再傷神了。”

天子驀地升起一股憐憫與悲惜，卻亦不自發地想起，他去看望晞月時，晞月臨死前的那副模樣。晞月病篤的麵孔與皇後的臉垂垂堆疊在一起，天子蹙了蹙眉頭，嘴角蘊了一縷徹寒之意，還是坐在了皇後床前，溫沉道：“皇後，你醒了？”

宮人們恭謹退下，皇後的神采軟弱下去，半邊削薄的肩靠在蒼青色嵌五蝠金線的帳上，整小我彷彿一團影子，恍惚地印在那邊。她的喉間有無聲而破裂哽咽：“皇上，為甚麼臣妾想獲得您如老婆普通呼喊一句名字，是這麼難？臣妾偶然候真的不甘心，也真的驚駭。”

天子的神采安靜如水，話語的鋒利藏在悠然腔調中：“這些年的你的所作所為，朕從旁人丁中也算略知一二。你私德有虧，但你是朕的皇後。作為一個皇後，你為朕生兒育女，也算儉仆自謙，對著嬪妃也未有妒忌刻薄之色，算是禦下寬和，未曾讓天下臣民有半分群情。朕若揭露你，隻會讓你成為朕江山光陰裡的汙點，讓皇室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就像一襲華麗的衣袍，縱使底下蟲蛀蟻蝕，破敗不堪，他也得儲存著表麵的金玉瑰麗。多年伉儷，恩典當然不會少，但她頻頻進逼，未曾體味他的提點，也終將那些年的恩典積鬱成了難以言說的膩煩。隻是在想起他們共同的孩子時，那樣純真的笑容，纔會讓他的情感稍稍和緩。他曉得她賦性暖和，並不如厥後所知的那樣淩厲，也曉得她會死力保持著如許的暖和過下去，隻不過來日，畢竟會垂垂冷淡，隻剩下禮節所應有的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