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見了太後,那份害怕之色尚未從臉上褪去,倒先含了滿眼熱淚,彷彿就是不見火食的孤魂突然見了故交,一雙眼隻落在太前麵上,昂首叩了三個響頭,道:“奴婢被關在冷宮多時,太後是第一個來看奴婢的人。固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後懲罰,但見太後精力旺健如舊、統統安好,奴婢便願受任何懲罰。”
太後漸漸撥動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護甲,沉聲道:“宮規大如天,那就賞吧!”
這一夜月落烏啼,恰好逢著七月十五的中元鬼節,又是如懿阿瑪的頭七之日。天不黑日頭就落了,那夕陽帶著淒厲的血紅色,像是誰把一整桶血都潑在了天上,任由它四溢滑落,垂垂天氣亦暗淡下來,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紅黑紅地黏在了天涯。宮中林木蓊蓊鬱鬱,無數宮鴉黑羽紛騰,如烏雲掩蔽月色,迴旋於天涯,映著這昏沉天空,像是融入了這無儘的暗中當中,唯有“啊啊”哀慼鳴聲一層層遙遙散落,悸動陰氣漸深的宮闕。
如懿和惢心驀地見了成公公出去,嚇得神采都變了,隻曉得跪在一旁,默不吭聲。
皇後取過一支玉簪,笑吟吟調弄著鸚哥兒:“那按你的意義,本宮該如何辦?”
皇後“哦”了一聲,扶了扶蟬翼似的鬢角,輕聲道:“固然慢了些,但到底是要緊的事。也是烏拉那拉氏不幸,家屬式微,阿瑪又去了。你想體例托人送些紙錢冥器給她,讓她燒一些給她阿瑪儘經心。”
皇後婉然笑道:“不是本宮聖明,太後讓我們進圓明園,就是希冀那麼多嬪妃能好好奉養皇上,給皇上添個一男半女,本宮又怎可去乾與?倒不如做一個溫馨賢惠的皇後,由著她們爭風妒忌去便罷了。”
如懿與惢心久未見太後,隻感覺她氣色更加好了,一襲綠紗繡夔龍牡丹金團壽鑲領紗氅衣配著滿頭赤金與和田玉的鈿子,更顯得她精力奕奕。
太後的神采看不出一點端倪,彷彿安靜的湖麵,波瀾未驚:“孝心是私,宮規為公。怎能為了私心而枉顧公理。成翰,遵循宮規,該當如何措置?”
太後見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幾分感慨:“你這孩子,在冷宮裡竟然還這麼惦記取哀家。”
皇後淡淡笑了一聲:“你方纔說,烏拉那拉如懿的阿瑪那布爾死了?”
太後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動容,繼而環顧著四周道:“哀家還覺得你安循分分待在這兒了。既有這份情意,如何竟然敢違背宮中忌諱,在這兒燒紙錢這麼倒黴。”
皇太後扶住他的手緩緩踱出去,淡淡笑道:“想本宮年青的時候,也不是冇有來過冷宮,就當故地重遊罷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宮中有人向哀家告發,中元鬼節,竟然有人敢私行在後宮燒紙錢犯禁,實在是大膽。”
到了戌時一刻,遠遠聽得鼓鈸齊鳴,佛號喧天,如懿曉得是宮中中元節水陸道場放焰口的典禮了。因著太後堅信佛教,宮中彆離請來法源寺的和尚、白雲觀的道人和妙應寺的喇嘛停止法事做道場,表慎終追遠,回想故交之意,以停歇亡魂,祈求宮中安樂。不但是宮中嬪妃,連宮人們也可參與。便在昨日,如懿折了一疊紙蓮花,趁著淩雲徹當值時送給他燒了回想親人亡魂,雲徹倒也非常感激。
皇後的笑意暖和,撥了撥那鸚哥兒鮮紅的喙:“宮規是宮規,難為她在冷宮裡的孝心了。你好好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