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眸子一眨,忙低下頭道:“這個東西……妾身不知是甚麼?”
因是在隆冬,殿中並未用香,景泰藍的大甕裡供著新起出的冰塊,取其清冷解暑之意。嫋嫋騰起的紅色氤氳裡,那女子側著臉端坐,唯見烏黑耳垂上嵌珍珠花瓣金耳環紋絲不動,潔白的容顏仿如美玉瑩光,熠熠生輝。
如懿幽幽一歎,一弧淺含笑渦旋於麵上,襯著滿殿燭光,隱有譏色:“是麼?方纔魏夫人不是說與珂裡葉特氏府上素無來往麼,如何紮齊又去貴府混吃混喝了?”
這般一想,魏夫人隻感覺心頭暢快。她頭一次麵見著天子,情不自禁笑出來,拍著腿高喊了一聲:“貴婿喲——萬福萬福——”
忻妃微微側首,朝著魏夫人粲然一笑。那笑意清楚是極甜美靈巧的,她的口氣卻緊追而來:“夫人莫說不知皇後孃娘生辰。今歲皇後生辰,您托令妃送來的禮品還在庫房中呢。”
魏夫人突遭重責,一時盜汗夾著油膩噠噠而下,暈在水磨金磚地上,像雨天時汪著泥濘渾濁的小水泡。她團著發福的身子,在地上揉成滾圓一團,訥訥聲辯,衰弱地喚道:“妾身冇有!妾身冇有!皇上明鑒啊!”
才入了透雕垂花儀門,隻見劈麵赫赫朗朗五間正殿,簷角梁枋皆飾以金琢墨蘇畫,瀝粉貼金,如雲蒸霞蔚,煙雲疊暈。此時,圓月如銀盤吊掛於藍紫色的夜空,清冷幽光傾瀉而下,流在黃琉璃瓦歇上,潑剌剌躍出,掠過一扇扇萬字團壽紋步步錦支摘窗,落在玉階下陳列的銅鳳、銅鶴之上,泛出大片如針氈般刺目而鋒利的鋒芒。
魏夫人這纔想起毓瑚叮嚀的禮數,忙扯直了身上醬紅色滾六色指寬彩絨邊的萬福裳,用手指拈起深青色纏枝菊花馬麵裙,扭著身子道:“妾身魏楊氏拜見皇上皇後,皇上萬福金安,皇後孃娘萬福金安。”
毓瑚轉首見不過是侍立的兩溜宮人,按著本分如木胎泥偶般立著,聽得她越說越不成模樣,倉猝扯了她進殿去了。
魏夫人聽得佐祿供詞,又氣又惱,更兼倉促神采,滿麵油汗滴答,正要強辯,隻聽得一聲銳呼:“額娘!你怎會揹著女兒做出這般不堪之事?”
魏夫人愣了愣,嘲笑著道:“哪兒能呢!”
“不知?”忻妃滿臉不信之色,“紮齊替他姑母愉妃殺人滅口,還通同接生嬤嬤田氏殛斃皇後孃孃的十三阿哥!紮齊死前但是招了,他是與你商討過此事的,不是麼?”
天子左手邊的花梨木青鸞海棠椅上坐著一名著牙黃對襟蕊紅快意邊繡纏枝杏榴花綾羅旗裝的年青女子,一張俏生生團團笑容,拈了絲絹笑吟吟道:“夫人公然與皇上是一家人,見麵就這般親熱,彷彿我們與皇上倒陌生了,不比與令妃姐姐一家子親熱!”
魏夫人越聽到背麵,越是心驚肉跳。閣中的清冷逼進皮肉裡,一陣陣打擺子般森寒,和著本身失措的心跳,“噔噔”地似要蹦出嘴來。
天子展開布帛,凝神望去,越看神采越青。那佐祿大字不識幾個,筆跡歪七扭八,看著本就吃力,又兼文理不通。天子隻讀了個粗心,見他語中顛三倒四,雖不說事涉嬿婉,總不離七八,又提及與紮齊喝酒賭局之事,倒也看出個大抵。
嬿婉死死掐著魏夫人的手,泣道:“額娘!女兒曉得,冇做過的事您不能亂認!可這件事到底本相如何,您可彆害了女兒和弟弟啊!”嬿婉將“弟弟”二字咬得極重,拉扯著魏夫人的衣袖,一雙廓清眼眸瞪得通紅,似要將她慘白浮腫的麵孔看得透辟,“額娘,弟弟還小,他甚麼都不曉得。他隻是一時胡塗,纔會和紮齊有所連累。額娘,您彆害了弟弟,他另有得救,隻要女兒好好管束,不像您一味寵溺,弟弟他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