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並不肯罷休,隻將臉埋在她頸窩裡,散出溫熱潮濕的氣味,每一字都帶了沉沉的酒氣:“如懿,你比朕前兩日見你時又清減了些許。你穿戴得真都雅,天水碧色很襯你,但是你的眉梢眼角略微帶了一絲鬱鬱之氣。”
宮中的夜安好而清長,並非大家都能和如懿與天子普通安穩地睡到天亮。
如懿的手以胡蝶輕觸花蕊的姿式和順拂上他醺紅的臉頰:“太後的確威勢,也足以讓人畏敬,但是皇上不必過分放在心上。太後曾對臣妾說過,一個冇有軟肋的人,才氣真正強大。而兩位長公主,恰是太後最大的軟肋。”
錦帷繡幔低低垂落,夜寒薄薄侵人。清夜漫漫,因著他此身孤寒寥寥,撩起如懿心底的溫情。
瀾翠如何敢接話,這粥原也本是嬿婉求子心切,才叮囑了每日要喝的。嬿婉昂首見鏡子裡本身的髮髻上簪著一枝金鑲珍珠寶石瓶簪,那簪柄是“孺子報安然”圖案,一顆巨大的瑪瑙砥礪成跳舞狀孺子,抱著藍寶石製寶瓶,下鑲綠鬆石並珊瑚珠,枝杈上纏繞金累絲點翠斑紋、快意,嵌一“安”字。那本是嬿婉特特叮囑了外務府做的,常日裡甚是敬愛,老是戴著。現在她內心有氣,伸手拔下往妝台上一撂,便是“咚”的一聲脆響。
天子悄悄一嗤:“紅顏未老恩先斷,是不是?那種末等嬪妃的傷感之念,皇後高貴之身,何必感染?且朕自問嬪妃雖多,但不算寡恩,便如婉嬪之流,每隔一兩月也必會去坐坐看望。”
如懿低低道:“太後還是不肯見皇上麼?”
二人相視一眼,皆是含笑。嬿婉半信半疑,滿麵歡樂:“那,是不是該去請太醫……快請太醫。”
如懿拿撥子挑抹琴絃,反幾次複彈著一曲晏殊的《蝶戀花》。宋詞本來最合紅妝淺唱,何況是晏殊的詞,是最該十六七歲女郎執紅牙板在雨夜輕吟低歎的。如懿一貫不擅歌藝,隻是愛極了宋詞的清婉秀致,吵嘴吟香,便取了七絃琴細細撥弄,幾次吟誦。
瀾翠和春嬋嚇得噤若寒蟬,更不敢說話。嬿婉正欲站起家來,俄然身子一晃,扶住額頭道:“頭好暈!”
本來,他們是一樣孤單的。她沉默靠近他,伸手與他緊緊擁抱,擁抱相互的默契。
驚奇隻在一瞬,如懿趕緊起家下拜:“皇上萬福金安。”她抬首,聞到一陣醺然的酒氣,不覺道,“夜深了,皇上喝了酒如何還過來?李玉呢?”
如懿在他突如其來的擁抱裡轉動不得,隻得低低道:“臣妾琴音粗陋,驚擾皇上了。”她微微側臉,叮嚀退在一旁低首看著腳尖的容珮,“給皇上倒上熱茶,再去備醒酒湯來。”
如懿語中的傷感好似濛濛細雨,感染上天子的睫毛。他摩挲著光膩的茶盞,悄悄聽著,很久,輕聲道:“朕偶然候老是做夢,特彆是在百日大典以後,朕會夢到本身的額娘。”天子的聲音像被露水沾濕的枯葉,瑟瑟有聲,“朕向來就冇有見過她的模樣。真的。朕出世的時候她就難產而死。朕從懂事起就曉得如許出身寒微的額娘是朕的熱誠,朕的母親隻要現在的皇額娘,當年的熹貴妃。朕也很想太後就是朕的親額娘。”他苦笑,“現在看來,朕竟也是做夢。哪怕朕以天下之富奉侍太後,哪怕常日裡能夠母慈子孝,可到了要緊時候,不是骨肉血親便到底也不是的。”他一哂,眉眼間有風露微涼,“母子不似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