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正在窗下閒坐,暮影沉沉裡窗外初開的海棠一樹香氣鬱鬱醉人。
而後幾日,天子三不五時總要過來一趟與我閒話幾句,或是喝茶或是論詩,倒是絕口不提讓我侍寢的事。我也隻假裝不曉得,與他言談自如。
我垂首道:“臣妾不出宮門安知前朝之事。隻是一樣,皇上坐擁天下,後妃仙顏固在飛燕合德之上,更首要的是賢德勝於班婕妤,成帝福澤遠遠不及皇上,由此可見一斑。”
玄淩甫走,槿汐走到我身邊私語道:“聽敬事房說已經備下了小主的綠頭牌,看來皇上的意義是不日內就要小主侍寢了呢。”說罷滿麵笑容施禮道:“恭喜小主。”
有一刹時的遊移,是矜持還是彆的甚麼?隻覺那溫泉的蒸氣熱熱的向湧上身來,額上便沁出精密的汗珠。濕發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熱的敏捷淌過身材,素羅的浴衣立即緊緊附在身上,身形畢現。我大感寬裕,輕聲道:“皇上容臣妾換了服飾再來見駕。”
泉露池分三湯,彆離是帝、後、妃嬪沐浴之處。天子所用的“蓮花湯”進水處為白玉龍首,池底砥礪萬葉蓮花圖案;皇後所用的“牡丹湯”處為碧玉鳳凰半身,池底砥礪千葉牡丹圖案;妃嬪所用的“海棠湯”進水之處是三尊青玉鸞鳥半身。
他仰聲一笑:“朕的莞卿公然伶牙俐齒!”他抬手錶示我起家,手指悄悄撫上我的鬢角,“莞卿仙顏,不幸飛燕見你也要倚新妝了。”
有內監短促而不混亂的腳步出去,聲音恭敬倒是穩穩,傳旨道:“皇上旨意,賜莞嬪泉露池浴。棠梨宮掌事崔槿汐陪侍。”循例接旨謝恩,我與槿汐互視一眼,曉得這是侍寢的前兆。傳旨的內監客客氣氣的對槿汐道:“請崔順人從速為小主快清算一下,車轎已經在宮門外等待。”
轉眼瞥見一道暗影映在垂垂的軟帷外,不是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宮女內監,帷內隻要槿汐在側,誰能如許無聲無息的出去?本能的警悟著轉過身去,那身影倒是見得熟諳了,現在卻不由得慌亂,總不能如許赤裸著身子見駕。過了半晌,我見他並不出去,略微放心,起家一揚臉,槿汐立即將一件素羅浴衣裹我身上,瞬息間又變得嚴實。我這才悄悄一笑,揚聲道:“皇上要學漢成帝麼?臣妾可千萬不敢做趙合德(1)。”
我微微今後一縮,站直身子,看著玄淩道:“臣妾不敢與飛燕合德相較,願比婕妤卻輦之德。(2)”話語才畢,俄然想起班婕妤厥後得寵於成帝,幽居長信宮奉養王太後鬱鬱而終,心上猶蒙上了一層陰翳,不由得微覺不快。
聽我出聲,帷幕外侍浴的宮人齊刷刷鉤起軟帷,跪伏於地,隻玄淩一人負手而立,“嗤”一聲笑,隨即繃著臉佯怒道:“好大膽量,竟敢將朕比做漢成帝。”
我“恩”了一聲,緩緩道:“颳風了。我們出來吧。”
泉露池,和闐白玉砌就。引宮苑近側嵋山溫泉入池,加以淩晨露水。漢武帝為求長生不老,曾築神仙玉盤承接天上露水服用,謂之“仙露”。故名“泉露池”,意比神瑤池地。賜浴泉露池於嬪妃而言是極大的榮寵。
全部泉露宮焚著大把寧神的香,白煙如霧。一宮的靜香細細,沉默無聲,隻能聞得水波閒逛的柔嫩聲音。白玉池砥礪滿無窮無儘的海棠連枝圖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燭光熒熒一閃,卻閃出無數七色星芒燦爛,如天涯燦然的虹彩,映著池底漾出巨大無邊的輕晃的海棠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