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笑：“哪兒是，夫人惦記，深思掛條鈴鐺叫您瞧見，準會躍起一拍，”指頭一抬，朝內院，“夫人聞聲，就曉得是您歸家了。”

點到園中四角亭，紗燈敞亮，沸水烹著茶，便給主子斟杯再走。霍臨風瞥見蔥指丹蔻，翻一頁書：“我這兒不必來點。”懶洋洋地叮嚀，明裡暗裡，嫌人家擾了他平靜。

霍臨風答：“庇護百姓、牽涉性命的事兒，談何痛快。”嚴厲模樣，眸子裡甚麼東西沉澱著。撤去惡劣，不與父兄賣乖，不與母親撒嬌，如此口氣神態，是綁著紅巾沙裡飛的霍將軍。

桌邊圈椅一人端坐，端出兩三分架子，餘下七八分儘是嚴肅。

離帳尋霍驚海，“大哥，”捱罵捱打的氣消了，他叫得密切，歡樂上馬，“回城嘍！”

兄弟二人馳騁至城外，城中百姓簇擁相迎，有種結喪事的熱烈。霍臨風疲於應酬：“大哥，我先行一步。”他背棄兄長，扯著韁，疾疾去了。

那傻氣熏得霍臨風頭暈，掉頭回房，解了劍，無拘束地朝小榻一臥。杜錚跪坐榻邊給他捶腿，肌肉鐵骨，他冇啥感受，杜錚的糙手倒先紅了。

現在晌午剛過，日頭最是暴虐，風也起著勢號令，可遠遠的，人聲竟蓋過了風聲，還摻一味鐵器撞擊的動靜。大雍的兵丁和突厥人廝殺正烈，大雍的兵丁更明白些，這一仗眼看要勝了。

馬蹄踏血，霍臨風追出七八裡地，提著劍，鞍上人頭顛顛的，幾分新鮮錯覺。目光所及，那隊殘兵敗將遠遠一撮，共三十四個，對方見他追來，相覷幾眼打個籌議，便停下欲背水一戰。

霍臨風道：“我又冇醉，不必醒酒。”三大壇，可眸子晶亮，如兩眼深泉。去內院配房，白氏聽他來，叫孩子似的招手，他扯凳坐好：“娘，我飲了點小酒。”

霍臨風奇怪道：“我二十三了，還掛鈴鐺給我玩兒？”

廳裡頭，厚重的暗色花毯化了靴音，銅爐盤著四蟾，孔隙中飄出煙，嫋嫋的，襯的那蟾像要成仙昇仙。正座上，楠木盒子裝幾塊好蠟，一塊鹿頸子的皮，擦劍使的。

“冇詞了？”他問，擺擺手，“那散了罷，乏了。”

他著一身暗金鎧甲，胸前護心鏡折光，顯得人也亮堂。劍拔弩張時，臂上揚著條藏藍巾子，抖擻著，如主帥身份普通威風。

霍門白氏，年青時一等一的美人兒，經年遲暮，卻如發間玉釵，磨得儘露寶質。她轉頭，一改波瀾不驚的主母態，瞧見兒子，吃緊從蒲團上起家。

杜錚駭得仰著麵，梅子圓臉通紅，和小廝挨著說三道四，還叫主子逮著，捅天啦……霍臨風心頭劃過點壞的，覺著，這二人模樣活像被捉姦。但不能說，如果說了，梅子不出一個時候必然投了湖去。

“酸湯，咂著也不酸啊。”他瞧抱月，抱月立中間，藕粉的裙配一張粉麵，叫他一挑刺，粉麵熟暈。

他的臂上也纏巾，紅十足的，在一抹子黃沙裡煞是都雅，襯得鎧甲寒光也有了絲熱乎氣。“噗嗤”，劍攮進肚子裡的聲兒，帶著噴血的潮濕，另有肺腑攮爛的黏糊，抽出來，叫風一吹貼上沙，刃厚了半分。

霍臨風端上看死人的眼神，輕身一縱，靴尖兒點馬首，他曉得歸去越晚，那主帥氣得越凶，他要快些。

鈴鐺還正打旋兒，轉得霍臨風心頭一熱，飛奔進內院，佛堂外的下人忙把他往屋內請。佛前大聲要捱罵，他壓著嗓子喊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