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倒是個穩如泰山的人,憑你如何說,儘管喝茶翻醫書,嘴裡道,“把這罐藥杵完了再說。”
錦書脖子背麵一涼,不由放輕了手腳,憋了一會兒想再求求,剛要開口,那位太醫道,“你故鄉那裡的?”
錦書急火攻心,心想傻等著也不是個事兒,這一擔擱得擔擱到多遲早去啊,就把銅臼一放,肅了肅道,“既然大人眼下忙,那主子往儲秀宮的禦藥房去,主子辭職了。”
那人放下藥方和戥子,又去杵臼裡的藥,因為冇墊軟墊子,把櫃檯杵得砰砰響,垂眼看著臼裡,淡淡道,“要抓甚麼藥?”
他轉動手上的虎骨扳指,微仰著頭,視野落在屋頂正梁的花開繁華刻花上,沉吟半晌道,“到來歲蒲月就滿九年了。”
那人見她隻顧低頭入迷,便開口道,“太皇太後禦體抱恙?”
他提起筆在硯台裡蘸了蘸,順手從左手邊的一摞紙裡扯過一張,鋪平了拿鎮紙壓好,邊寫邊道,“開五帖,艾草各二兩,紅花各八錢,使著好了再來。”
那人終究抬了眼皮看過來,目光冷冷的,比外頭的雪還凜冽三分,拉著臉子麵上無喜無悲,雖是拒人於千裡以外的疏離,卻掩不住那堂堂的好邊幅,眉含遠山,目藏千秋,她如許美人窩裡長大的都忍不住一歎,隻覺滿目標晃眼,甚麼宋玉、潘安、蘭陵王,大抵都不及他一半吧!如許的人如何在這太病院裡供職呢?錦書的天馬行空又發作了,他應當抱著琴徘徊山川間纔對,在這太病院裡苦熬六年,白糟蹋了。
哀哀歎口氣,這會兒不是感慨的時候,擔擱了差事轉頭不好交代,便繞過上書房往廡房裡去,跨進南三所的門,隻瞥見大堂正中間掛著很大的一個“壽藥”的提匾,東邊靠牆是一溜案幾,西邊是一個高至屋頂的大藥櫃子,櫃檯上的一盞燈搖搖擺曳照亮了大半個屋子。環顧全部壽藥房,表裡隻要一小我,在藥櫃前站著,麵前放著一個大臼,右手拿著戥,左手正捏著一張方劑在燈下看,聞聲有人來,連頭都冇抬一下。
“我?”他揣摩了會兒,“我故鄉是南苑的。”
那人聽了也不客氣,直接將臼往前一推,“杵成沫子,不能有塊兒。”
她腦筋裡刹時亂鬨哄絞作一團,就像被滿盆冰雪兜頭澆下,五臟六腑刹時冷了個徹骨。
他篤悠悠離了椅子走過來,錦書這纔看清他的袍子是開四叉的,內心倏然一跳,大英以開叉為貴,布衣隻許穿不開叉的“一裹圓”,官吏士庶開兩叉,隻要皇室宗親纔開四叉,他是宇文家的人啊,那長了這麼張臉就不敷為奇了。
那人半眯著眼恐嚇,“這是給皇上的藥,你使那麼大的勁兒把臼捅破了,灑了一點兒藥,殺你的頭!”
那人眼一橫,“急甚麼,冇見這兒正忙著嗎?”
那人上揚著調子嗯了一聲,“宮裡的紅花是禁藥,如何打發你來抓?崔貴祥呢?”
那人的視野又落在藥方劑上,悠悠然道,“冇在慈寧宮見過你,你叫甚麼?”
那人見她要走方直起了身子,微一哂,“返來,我說不給你抓了嗎?脾氣倒不小!”
錦書靠門口站著,門外的風吹出去,吹得背上涼颼颼的,一麵歪著頭內心咋舌,這個太醫膽兒夠大的,非論宮裡的醫正或侍衛,就連朝廷裡的軍機大臣,瞥見太皇太後宮裡的總管也得客客氣,服服帖帖的,這小我真是放肆,敢直呼其名,這份膽色還真是值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