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初本也不敢久留,聽她如許說,便先去了。那雲錦本是一根絲也錯不得的,琳琅劈了絲來漸漸生腳,而後通經續緯,足足補了兩個多時候,方將那道口兒織了起來。但見細灰一線淡痕,不管如何掩不疇昔。玉箸歎了口氣,說:“也隻得如許了。”
待得另一朵雲紋繡完,將衣裳掛起來看,公然天衣無縫,彷彿天生。玉箸自是喜不自禁。
琳琅聽她如許說,細細看了,取了繃子來繃上,先排緯識經,再細細看一回,方道:“這會子上那裡去找這真金線來?”玉箸說:“我瞧你那邊有金色絲線。”琳琅說:“隻怕補上不非常像,這雲錦妝花冇有真金線,可充不疇昔。”芸初臉上略有焦灼之色,琳琅想了一想,說道:“我先織補上了,再瞧瞧有冇有旁的體例。”對芸初道:“這不是一會子半會子就能成的事情,你先歸去,過會兒補好了,再打發人給你送去。”
琳琅不由一怔,手裡的一件江綢衫子便順水漂去了,趕緊伸手去撈住。將衣筐、衣槌交給了火伴,跟著小宮女回營帳去。隻見芸初正坐在那邊,琳琅笑道:“我原猜你應當也是隨扈出來,隻是如何有工夫到我們這裡來?”按端方,禦前當差的人是不得隨便走動的,芸初略有憂色,給她瞧一件石青夾衣。琳琅見那織錦是妝花龍紋,曉得是禦衣,那衣肩上卻撕了寸許來長的一道口兒。芸初道:“萬歲爺明天上午行圍時,這衣裳叫樹枝掛了這麼一道口兒,偏生這回織補上的人都留在宮裡。”玉箸在一旁道:“琳琅,你夙來針線上非常來得,瞧瞧能不能拾掇?”
琳琅的鋪蓋正在玉箸之側,她展轉半晌,難以入眠,隻悄悄聽著帳外的坼聲,遠遠像是打過半夜了。帳中溫馨下來,聽得熟睡大家此起彼伏的微鼾之聲。大家都睡得酣然沉香了,她便不由自主悄悄歎了口氣。玉箸卻低低問:“還冇睡著麼?”琳琅忙輕聲歉然:“我有擇席的弊端,定是吵著姑姑了。”玉箸說:“我也是換了地頭,睡不結壯。”頓了頓,還是聲如蠅語:“今兒瞧那景象,裕王爺倒像是有所震驚,隻怕你可望有所倚靠了。”雖在暗夜裡,琳琅隻感覺雙頰滾燙,隔了很久方聲如蚊蚋:“姑姑,連你也來打趣我?”玉箸輕聲道:“你曉得我不是打趣你。裕王爺是皇上的兄長,敕封的親王。他若開口向皇上或太後說一聲,你也算是出脫了。”琳琅隻是不作聲,久久方道:“姑姑,我冇有那樣天大的福分。”
琳琅想了一想,卻拈了線來,在那補痕上繡出一朵四合快意雲紋。玉箸見她繡到一半,方纔撫掌稱妙,待得繡完,恰好將那補痕袒護住。琳琅淺笑道:“這邊肩上也隻得繡一朵,方纔掩得疇昔。”
玉箸半晌方笑道:“我是說不上來幸虧那裡,不過到了這半晌,還是覺著那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繞著似的。”琳琅淺笑道:“姑姑太嘉獎了。”一語未了,忽聽遠處那鐵簧之聲又響起來,玉箸道:“那鐵簧又吹起來啦,倒似成心跟我們唱和似的。”此番吹的倒是一套《月出》。此樂常見於琴曲,琳琅從未曾聽人以鐵簧來吹奏。簧聲本就激越,吹奏如許的古曲,倒是劍走偏鋒,令人耳目一新。
——納蘭容若《荷葉杯》
琳琅就著那燈理好一件藍緞平金兩則團龍行袍,忽聽遠遠“哭泣”一聲,有人吹起鐵簧來,在這郊野當中,靜月之下,格外清回動聽。其聲悠長迴盪,起伏迴旋不斷。玉箸“咦”了一聲,說:“誰吹的莫庫尼?(莫庫尼,滿族傳統的一種樂器)”琳琅側耳諦聽,隻聽那簧聲盪漾低昂,模糊間有金戈之音,吹簧之人似胸伏雄兵百萬,大有丘壑。琳琅不由道:“這定是位統兵兵戈的大將軍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