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道:“這樁事情就交由你去辦,彆委曲容若。”福全隻道:“皇上放心。”天子點一點頭,轉臉表示,敬事房的寺人便大聲一呼:“起駕!”
福全待要說話,隻見納蘭凝睇遠山,那夕陽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臉上,他原秘聞貌清秀,眉宇之間卻總隻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如何老是見你不歡愉?”納蘭驀地回過神來,隻是淺笑:“王爺何出此言?”
納蘭便應了聲“嗻”,說道:“宋祁與兄宋庠皆有文名,時人以大宋、小宋稱之。一日,子京過繁台街,適有宮車顛末,此中有一宮人掀簾窺看子京,說道:‘此乃小宋也。’子京歸家後,遂作《鷓鴣天》,詞曰:‘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詞作成後,都城傳唱,並傳至宮中。仁宗聽到後,知此詞來源,查問宮人:‘何人呼‘小宋’?’那宮人向仁宗自陳。仁宗又召子京問及此事,子京遂以真相相告。仁宗道:‘蓬山不遠。’即將此宮人賜賚子京為妻。”
福全自七八歲時就隨扈順治帝出關行圍,弓馬純熟,在圍場中自是如魚得水,縱著胯下大宛良馬奔馳呼喝,不過半晌,他身後的哈哈珠子便馱了一堆獵物在鞍上。此時轉頭見了,隻皺眉道:“累墜!隻留耳朵。”那哈哈珠子便“嗻”了一聲,將獸耳割下,以備事畢盤點獵物數量。
梁九功答:“回皇上話,找著那織補衣裳的人了,原是在浣衣房的宮女。皇上冇有叮嚀,主子冇敢轟動,隻問了她是姓衛。”天子道:“朕不過感覺她手巧,隨便問一句罷了,轉頭叫她到針線被騙差吧。”
隻唱了這兩句,忽聽葦葉輕響,嘩嘩響著清楚往這邊來,唬得她攥著髮辮站起來,脫口喝問:“是誰?”卻不敢回身,隻怕是豺狼野獸。內心怦怦亂跳,目光偷瞥,隻見月光下河麵倒映影綽是小我影,隻聽對方問:“你是誰?這裡是行在大營,你是甚麼人?”倒是年青男人的聲音。琳琅見他如此責問,料得是巡夜的侍衛,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卻不敢昂首,道:“我是隨扈的宮女。”內心驚駭受懲罰,久久聽不到對方再開口說話,終究大著膽量用眼角一瞥,隻見到一襲絳色袍角,卻不是侍衛的製袍。一昂首見月下清楚,那男人立在葦叢間,仿若臨風一枝勁葦,眉宇間磊落清楚,那目光卻極是暖和,隻聽他問:“你站在水裡不冷麼?”
這一日散圍以後,已是暮色四起。納蘭隨扈馳還大營,福全縱馬在他附近,隻低聲笑道:“容若,此次皇上可當真了,叮嚀我說要將那宮女賜給你呢。”
納蘭道:“既是後宮宮人,臣不敢僭越。”
“悠悠紮,巴布紮,狼來啦,虎來啦,草率跳牆過來啦。
福全道:“皇上不總也說‘容若鶼鰈情深,可惜情深不壽,令人扼腕感喟’。那女子雖隻是名宮人,但才貌皆堪配容若,我替皇上成全一段嘉話,當然算是為君分憂。”
他回禦營去,帳門外的小寺人悄悄迎上來:“諳達返來了?王爺和納蘭大人在內裡陪皇上說話呢。”梁九功點一點頭,躡步走至大帳中。那禦營大帳地下俱鋪羊氈,踏上去悄無聲氣。隻見天子居中而坐,神采閒適。裕親王向納蘭性德笑道:“容若,前兒早晨吹簫的人,公然是名女子。我們打賭賭輸了,你要甚麼彩頭,直說吧。”納蘭隻是微微一笑:“容若不敢。”天子笑道:“那日聽那簫聲,委宛美好。你說此人定是女子,朕亦覺得然。隻要福全不肯信,巴巴兒地還要與你賭,眼下輸得心折口服了。”福全道:“皇上聖明。”又笑容可掬向容若道:“願賭伏輸,送佛送到西。依我瞧你當晚似對此人大成心興,不如我替你求了皇上,將這個宮女賜給你。一舉兩得,也算是替皇上分憂。”天子與兄長的交誼夙來深厚,此時淺笑:“你賣容若情麵倒也罷了,如何還扯上為朕分憂的大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