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一時呆住了。對啊對啊,為何不能住自家的宅子?這主張比進賈府好上百倍千倍。怎地她早未曾想到,卻接著又聽父親道:
黛玉讓人將梅樹上的殘雪收了,將那汝窯小瓷缸,裝了大半缸。又讓那些小丫頭們將拾得的紅梅,撿模樣完整的,謹慎地去泥了,放入缸中。三三兩兩的紅梅,沉浮於缸中的白雪中。那小瓷缸其薄如紙,勻薄非常,缸壁本就作蓮花瓣狀。襯著這白雪紅梅,倒是彆有情味。
我林家,本與賈府也很有友情,隻是,我與你寧國府的孃舅,政見略有分歧,今上即位之前,乾係尤其嚴峻。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乃至於你兩位親孃舅,也不好與我多加來往。待大局已定,你寧國府的孃舅又看破了塵凡,信了道,隻愛燒丹鍊汞,自是越法地遠了。你榮府裡的兩位孃舅,至此方纔略走動走動,隻是我等脾氣有彆,終未走得太近。隻你二孃舅,為人忠誠,與我倒時有手劄來往。
春柳矮身福了福,這物事黛玉往年也戴過,是春柳她們那兒的風俗,說是年月朔帶這個,可保長命百歲*1。母親當時聽了,就年年讓黛玉戴。隻是本年,因著這色兒,不是喪中的東西,黛玉就不肯再戴。
黛玉想了想,讓跟著的小丫頭歸去一個,叫月梅將客歲得的一個汝窯小瓷缸並一隻前朝的白釉梅瓶取來。她自特長絹墊了手,就要去地大將那一朵朵紅梅收了。慌得身後跟著的王嬤嬤倉猝上來攔住,另有機警的小丫頭們,早上前來,幫著拾了。一會兒月梅領著兩小丫頭,自捧了那汝窯的瓷缸過來見過黛玉。說不放心彆人拿著這個,且又想親來看看,女人有甚麼叮嚀。
黛玉方被舊聞勾去了些悲意,卻不料又被父親一句新話惹出幾分呆意。
樹下簷上,還留著點點白雪,黛玉自園子裡過,模糊瞧著,天涯有一線紅,好似是紅梅開了,心下想著,腳步也未停滯,不覺轉向了那邊。
丫頭們在廊下一排排站了,見著黛玉出來上坐,齊齊過來叩首。黛玉說了些喜慶話,一一發了紅包。又將潤妍與嫻雅招上來,問了問昨夜可曾傷了那裡。
你也莫擔憂,你外祖母恰是與你二孃舅同住,想來,他待你,也是不會壞的,何況另有你外祖母在。”
春柳上來與她打扮時,黛玉瞧見小丫頭托的盤子裡有扇鬆枝,尾端繞著細細一絲紅線,不由道:“本年不消這個了……”
黛玉聽得父親擺談起舊事,內心雖仍難過,倒也略分了用心:本來寧國府的那位孃舅真的是站錯隊跟錯了人啊,想來也是,武功開府的賈家,其政治憬悟,如何與久在朝堂的林府比擬?隻這位寧國府的孃舅,倒算是聰明呢,還是不聰明?即曉得削髮避禍,卻又不肯回客籍,還放著兒子在家胡天胡地……隻是,莫非,那位侄兒媳婦,秦可卿,真的是位廢黜的公主?
二則清理此事,不知尚需多長光陰。放你獨處,光陰一久,還是讓我空自掛懷。
“女人放心,本年這尾上隻用了一絲色,且我給女人藏在發裡,定不暴露來。想來女人能安然長命,太太……有知,也是歡暢的。”黛玉聽得春柳提及母親,心頭一頓,春柳見她冇有說話,昂首看看,不出聲地與黛玉梳了。黛玉在鏡中打量時,隻在發中,見到點點茶青的鬆針尾。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立起家來,過來母親房裡,先向正房上了香。再往東側房內,捧了兩碟母敬愛吃的果子,放在母親常日起坐的椅旁,又在幾上奉了盞香茶,對著空空的坐位,磕了兩個頭。冷靜跪了一刻,方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