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從珠界裡出來,坐在屋裡聽著她們閒話,剛纔在千境居裡“孤峰臥雪”,屋外北風吼怒,颳得紙窗凜冽作響,可算是涼了個痛快,這會子又出來進了這伏天盛暑,一時倒分不清哪兒是真哪兒是幻了。幸虧另有素月幾個談笑,就這麼聽她們一時說吃食一時壓服飾,一時又提及小丫頭子們的玩皮好笑處,碧月還拿出正做的針線活來給平兒看,天然引出一通讚歎。耳裡這麼聽著,隻感覺分外活潑可親。麵前清茶一盞,嫋嫋茶煙,窗外蟬鳴,模糊綽綽妙齡女兒的輕語含笑,好一段工夫。忽的想起,怪道寶玉要說女兒是水做的話來,公然的,如果這般時候,換幾個粗糙男人閒嗑打牙,豈不是大煞風景!一時倒心有慼慼焉了。
平兒得了鳳姐的話,總算能歇個半日,她見素雲碧月茶生果子地敬著她,笑道:“你們如許,我倒不美意義了。我內心愛你們這裡平靜,還想今後不時能來呢,隻是這一來倒遲誤你們工夫了。”素雲笑道:“可見你們那邊是忙的,快彆多心了,我們這裡日日都是如此,並不是特為了接待你才如許。奶奶如果歇晌,不到喚我們是不消我們在跟前的,奶奶如果不歇晌呢,多數也是看書或者做針線,不過一時半刻地上個茶水罷了,如果我們在跟前轉悠緊了,還要被嫌棄呢。”碧月也道:“哥兒在家裡讀書時,我們還弄些點心吃食,現在在學裡,都是一早拿了去的。再有,現在就算是學裡歇課的日子,哥兒也多數是跟著疇前教他的先生出去‘察觀世情’去了。我們還好,櫻草青葙幾個整日裡就是把那屋子來返來去清算,再就是做些針線罷了。”平兒聽得一臉羨慕道:“這真是好舒暢的日子。”素雲樂道:“你也就待這麼半天覺著好罷了,如果讓你每天這麼著,可彆把你給悶壞了。”平兒苦笑道:“那裡會悶壞?隻要被煩死的!”素雲曉得平兒身份,怕有些煩苦衷也不好多說,便從桌上取了個果子遞給她道:“你嚐嚐這個,這就我們院裡有,莊上尋來的希奇果子。老太太最講究不時不食,逆季奇果之類的名譽大的如荔枝如許也就嚐個鮮罷了,我們這些東西,好多都不敢往上房送。奶奶還談笑話,拿來先我們吃,吃了十天半個月的冇甚麼事,纔敢給女人們嚐鮮,女人們嚐了覺著好了,再要尋這果子也一定尋得著了。”平兒見遞過來的指尖大小蠟黃的一粒,又聽素雲說的風趣,便問道:“這個可要如何吃呢?”碧月就拈了一個擱嘴裡,笑道:“就這麼全部兒吃,不消剝皮,我們都洗潔淨了的。”平兒依言也吃了一個,那小小一粒,卻酸甜俱濃,更兼著一股子酸香氣。便又伸手拈了個吃,這麼連著吃了三五個,停了手笑道:“唉喲,不得了,這東西吃得人住不得嘴。”碧月笑道:“可不是,我們哥兒頭回吃的時候,一口氣吃了一大盤子,得有四五十個,為了這個,青葙還被嬤嬤罰了呢,怪她冇看好哥兒。厥後青葙跟我說,哥兒吃得可快,她不過是換壺茶的工夫,哥兒都已經吃了大半盤子了,連連勸著,還是吃光了,把她給委曲的。”平兒笑道:“這東西味兒是好,到底酸氣,吃這麼些,牙都得倒了。”碧月感喟道:“要不如何說老天不公呢,我們也愛吃這個,頂多吃個十來個,張嘴說話都覺著牙酸了,可我們哥兒,依著奶奶說的,那叫天賦異稟,吃了一大盤子甜酸子,早晨還是吃肉啃骨頭,甚麼事兒都冇有。”平兒笑得掌不住道:“甚麼叫吃肉啃骨頭?”碧月道:“我冇唬你呢,我們哥兒愛吃羊排,嬤嬤們拿炭火一烤一扇,可不是吃肉啃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