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起先得了鳳姐的準,讓她鬆快半日,也冇籌算真的在這裡消磨那麼些時候,不過閒坐一會兒到底還要往前頭去的。哪想到,這一坐下,就起不來身了。看這模樣,院子裡的事都是幾位嬤嬤在管,素雲碧月就管著李紈近身服侍的事,最讓這倆人頭疼的就是那如何點也點不清楚的庫房了。——可這又算個甚麼煩惱了,要替一個主子在庫房裡保藏些另一個主子見不得的東西,這才叫煩惱呢。隻是人家那煩惱能夠訴諸於口,本身的卻隻能自感於心。她們院子裡的事就這麼著了,外頭的事則跟她們半分不沾的,實在輕鬆。先前跑堂的怠慢,想必也不止這一處,卻全不見旁處不對勁的那般酸氣痛恨。該給的給了便收著,該給的不給也不放在心上。隻拿個脂粉比方,自從換了采買的,拿來的東西是越來越不成模樣,女人們都得不著甚麼好的,何況底下人。這裡更跟旁處罰歧,恐怕受了委曲也不好說去,平兒便模糊地提了兩句,哪想到素雲跟碧月半日冇反應過來。再說了一次,碧月纔想起來道:“哦,我們都不消府裡的胭脂水粉,倒也不曉得吵嘴。本來分份例時,又不得挑色彩,現在更是送冇送來都不清楚了。”平兒看兩人膚色瑩潤,便問道:“著嚒你們也是另托人外頭買去的?”碧月點頭道:“冇有買過,我們用的都是奶奶賞的。我們舅老爺藥材行裡出來的東西,天然不差的,奶奶又不消,就便宜我們了。”平兒點頭道:“那就是了。好幾個跟我抱怨過東西用不來,還得另花了錢買去,我當你們也是如許呢。”素雲已笑著從裡頭取了個一掌來長的柚木匣兒遞給平兒道:“你看看,我們用的就是這個樣兒的。”平兒將那匣子翻開,那蓋子是拿三個銀活頁連著的,非常精美;再看裡頭,排著五個白地描四時花腔的官窯瓷盒,將那些個瓷盒也一一翻開了,倒是深淺分歧的四樣色彩並一盒乳色膏子。碧月指著那色彩道:“這幾個叫做丹赤、玫瑰、海棠、春桃、櫻粉,名兒都在盒蓋兒上鐫著呢,那乳色的膏子是拿來當粉用的,比粉好用些。”平兒低頭細嗅,公然那幾樣脂粉都帶著花香氣,便笑道:“好精美的東西,我倒白替你們打一回抱不平了。”素雲將那匣子往平兒處推推道:“這個給你。”平兒訝異道:“如許東西,想來也不易得的,我如何好收你們的。”素雲笑道:“如何收不得,若不是你跟跑堂打了號召,現在也冇有這日日的祛暑湯水呢。這個權當我們的謝禮。”碧月也笑道:“你拿著吧,這個色彩你用著才都雅。我想用也襯不起來呢,還是淡些的合我這臉。”平兒聽素雲已猜到了是本身打的號召,倒也不再推讓了,何況如許東西哪有女兒家會不愛的,便笑道:“那我可真收下了!你們快說說,另有甚麼我能幫得上忙說得上話的,我好再攢些謝禮。”
李紈從珠界裡出來,坐在屋裡聽著她們閒話,剛纔在千境居裡“孤峰臥雪”,屋外北風吼怒,颳得紙窗凜冽作響,可算是涼了個痛快,這會子又出來進了這伏天盛暑,一時倒分不清哪兒是真哪兒是幻了。幸虧另有素月幾個談笑,就這麼聽她們一時說吃食一時壓服飾,一時又提及小丫頭子們的玩皮好笑處,碧月還拿出正做的針線活來給平兒看,天然引出一通讚歎。耳裡這麼聽著,隻感覺分外活潑可親。麵前清茶一盞,嫋嫋茶煙,窗外蟬鳴,模糊綽綽妙齡女兒的輕語含笑,好一段工夫。忽的想起,怪道寶玉要說女兒是水做的話來,公然的,如果這般時候,換幾個粗糙男人閒嗑打牙,豈不是大煞風景!一時倒心有慼慼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