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四月於香港
右首一人身形微胖,神采皓白,頦下一部黑鬚,姓黃名宗羲,字梨洲,浙江餘姚人氏。右首一人又高又瘦,臉孔烏黑,姓顧名炎武,字亭林,江蘇崑隱士氏。黃顧二人都是當世大儒,明亡以後,心傷國變,隱居不仕,這日連袂來到崇德。顧炎武走上幾步,說道:“晚村兄,有一件要緊事,特來和你商討。”
黃宗羲道:“是啊。我二人前晚倉促趕到海寧袁花鎮,伊璜先生卻不在家,說是出外探友去了。亭林兄目睹局勢告急,忙囑伊璜先生家人連夜遁藏;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交好,特來看望。”呂留良道:“他……他卻冇來。不知到了那邊?”顧炎武道:“他如在府上,這會兒自已出來相見。我已在他書房的牆壁上題詩一首,他若歸家,天然明白,知所趨避,怕的是不知訊息,在外露麵,給公人拿住,那可糟了。”
未幾時,那小孩呂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布在書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呂留良待三人退出,關上了書房門,說道:“黃兄、顧兄,先喝三杯!”
呂留良道:“二位來此,但是和‘明史’一案有關嗎?”黃宗羲道:“恰是!”顧炎武提起酒杯,大聲吟道:“‘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晚村兄,你這兩句詩真是絕唱!我每逢喝酒,必誦此詩,必浮明白。”呂留知己懷故國,不肯在清朝仕進。本地大吏敬慕他申明,保薦他為“山林隱逸”,應征赴朝為官,呂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再逼。厥後又有一名大官保薦他為“博學鴻儒”,呂留良目睹若再相拒,顯是輕侮朝廷,不免有殺身之禍,因而削髮爲僧,做了假和尚。處所官員見他意堅,就此不再勸他出山。“清風、明月”這兩句詩,諷刺滿清,記念前明,雖不敢發行,但在誌同道合的朋輩間傳誦已遍,現在顧炎武又讀了出來。
那小孩點頭道:“我明白了。小平話上說‘逐鹿中原’,就是大師爭著要做天子的意義。”那文士甚是歡樂,點了點頭,在紙上畫了一隻鼎的圖形,道:“前人煮食,不消灶頭鍋子,用如許三隻腳的鼎,上麵燒柴,捉到了鹿,就在鼎裡煮來吃。天子和大官都很殘暴,內心不喜好誰,就說他犯了罪,把他放在鼎裡活活煮死。《史記》中記錄藺相如對秦王說:‘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也,臣請就鼎鑊。’就是說:‘我該死,將我在鼎裡燒死了罷!’”
呂留良沉吟道:“卻不知避向那邊纔好?”隻覺天涯茫茫,到處是韃子的天下,直無一片潔淨地盤,沉吟道:“桃源那邊,可避暴秦?桃源那邊,可避暴秦?”顧炎武道:“當今之世,便真有桃源樂土,我們也不能獨善其身,去躲了起來……”呂留良不等他辭畢,拍案而起,大聲道:“亭林兄此言責備得是。國度興亡,匹夫有責,臨時避禍則可,但若去躲在桃花源裡,清閒安閒,忍令億萬百姓在韃子鐵蹄下刻苦,於心何安?兄弟講錯了。”
顧黃二人站起家來,走到畫前細心旁觀,隻見大江浩浩東流,兩岸峰巒無數,裝點著奇樹怪石,隻畫中雲氣滿盈,山川雖美,卻令人一見之下,胸臆間頓生鬱積之意。
顧炎武道:“晚村兄豪氣乾雲,令人好生敬佩。怕的是見不到韃子天子,卻死於普通輕賤的主子手裡。再說,韃子天子隻是個小孩子,甚麼也不懂的,朝政大權,儘操於權臣鼇拜之手。兄弟和梨洲兄推想,此次‘明史’一案以是如此大張旗鼓,雷厲流行,當是鼇拜意欲波折我江南士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