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府學官又擔擱了二十幾天,才移文歸安縣和烏程縣的學官,要他二人申覆。那兩個學官也早獲得莊允城的大筆賄賂,當時新版明史也已印就,二人將兩部新版書繳了上去,回稟:“該書平淡細緻,無裨世道民氣,然細查全書,尚無諱禁犯例之處。”層層申覆,就此不了了之。
吳之榮直到在書鋪中發明瞭新版明史,方知就裡,心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才氣重揭此案。杭州各家書鋪當中,原版書早給農戶買清,當下前赴浙東偏僻州縣蒐購,豈知仍然一部也覓不到。他窮愁得誌,隻得廢然回籍。也是事有剛巧,旅途當中,卻在一家客店中見到店東人正在點頭晃腦的讀書,一看之下,所讀的便是這部《明書輯略》,借來一翻,竟是原版。這一下大喜過望,心想若向客店東人求購,一來他一定肯售,二來手頭銀錢無多,買不起,隻好偷。深夜當中悄悄起床,偷了書便即溜出店門,心想浙江全省有關官員都已受了莊允城之賄,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告到北都城去。
書僮將查伊璜扶入內堂安睡,那乞丐自行又到屋簷之下。次晨查伊璜醒轉,忙去瞧那乞丐時,隻見他負手而立,正在賞識雪景。一陣北風吹來,查伊璜隻覺寒入骨髓,那乞丐卻泰然自如。查伊璜道:“天寒地凍,兄台衣衫未免過於薄弱。”當即解下身上的羊皮袍子,披在他肩頭,又取了十兩銀子,雙手捧上,說道:“些些買酒之資,兄台勿卻。何時有興,請再來喝酒。昨晚兄弟醉倒,未能掃榻留賓,簡慢勿怪。”那乞丐接過銀子,說道:“好說。”也不伸謝,揚長而去。
到得杭州後,自運河折而向北,這晚在杭州城外聽到動靜,清廷已是以案而處決了很多官員百姓:莊廷鑨已死,開棺戮屍;莊允城在獄中不堪虐待而死;農戶百口數十口,十五歲以上的儘數處斬,妻女發配瀋陽,給滿洲旗兵為奴。前禮部侍郎李令皙為該書作序,淩遲正法,四子處斬。李令皙的季子剛滿十六歲,法司見殺得人多,心腸軟了,命他減供一歲,遵循清律,十五歲以下者得免死放逐。那少年道:“我爹爹哥哥都死了,我也不肯獨生。”終究不肯易供,一併處斬。鬆魁、朱昌祚入獄候審,幕客程維藩淩遲棄市。歸安、烏程的兩名學官處斬。是以案連累,冤枉而死的人亦不計其數。湖州府知府譚希閔到任還隻半月,朝廷說他知情不報,納賄藏匿,和推官李煥、訓導王兆禎同處絞刑。
第二年春季,查伊璜到杭州玩耍。一日在一座破廟當中,見到有口極大的古鐘,少說也有四百來斤,他正在觀賞鐘上所刻的筆墨斑紋,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進佛殿,左手抓住鐘鈕,向上一提,一口大鐘竟然離地數尺。那乞丐在鐘下取出一大碗肉、一大缽酒來,放在一旁,再將古鐘置於原處。查伊璜見他如此神力,不由駭然,細心看時,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酒的那乞丐,笑問:“兄台還認得我嗎?”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啊,本來是你。本日我來作東,大師再喝個痛快,來來來,喝酒。”說著將土缽遞了疇昔。
至於江南名流,因莊廷鑨慕其大名、在書中列名參校者,同日淩遲正法,計有茅元錫等十四人。所謂淩遲正法,乃是一刀一刀,將其滿身肢體肌肉漸漸切割下來,直至犯人受儘痛苦,方纔正法。因這一部書而家破人亡的,當真難以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