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客奔到船頭,提起竹篙,揮手擲出。
本書的寫作光陰是一九六九年十月廿三日到一九七二年玄月廿二日。開端寫作之時,文明大反動的筆墨獄飛騰雖已疇昔,但慘傷憤激之情,兀自繚繞心頭,是以在構思新作之初,自但是然的想到了筆墨獄。
〈春已儘矣,孤柳尚未舒條,漫步其下偶成〉:“圍外新葉樹,出牆高亭亭,畫地乃為牢,獨來伴拘囹。我衰何足道,日夜望汝榮。已經三月餘,眾眼終未青。將毋學病叟,爾作支離形?並生六合間,草木非無情。寄語後栽者,勿依問囚廳。”
查慎行在清朝算得是第一流墨客,置之唐人宋人間大抵隻能算第二流了。清人王士禎、趙翼、紀曉嵐等都評他的詩與陸遊並駕齊驅,互有是非,恐怕有點過譽。康熙天子很喜好他的詩,他落第後三次考不中進士,康熙召他進宮,在南書房當直。進宮以後再考,才中二甲第二名進士,這時他的堂兄、二弟、侄兒、兒子都已中了進士。和查慎行癸未年(康熙四十二年)同科中進士的有他堂弟嗣珣,以及同親陳世倌(《書劍恩仇錄》中陳家洛的父親)。查慎行和二弟嗣瑮都是黃宗羲的弟子。
〈哭三弟潤木〉:“家難同時聚,多來送汝終,吞聲自兄弟,泣血到孩童。地出陰寒洞,天號慘淡風。莫嗟泉路遠,父子獲相逢。”(原注:上侄先一日卒。)(按:潤木即查嗣庭,其子早一日死。)
那墨客走進船艙,解開顧黃呂三人的穴道,將四名親兵的死屍拋入運河,重點燈燭。顧黃呂三人不住伸謝,問起姓名。
後梢上那掌舵的梢公應道:“是!”
〈敗群鵲〉:“朝喳喳,暮嚄嚄,鵲聲喜,烏聲惡。兒童打烏不打鵲,道是紇乾生處樂維南(按:紇乾,山名,積雪極寒)。兩鵲鷙不仁,占巢高樹旁無鄰,有如鷹化為鳩眼未化,以猛濟貪四顧圖兼併,每當下食群退避,六國何敢爭強秦?我欲差遣去,舉火兼巢焚,一回一歎還逡巡。天生萬物何物無敗群?籲嗟乎!天生萬物何物無敗群?”
黃宗羲和呂留良見顧炎武給人推動艙來,前麵站著一個黑衣男人,心中大驚,見那男人身材魁偉,滿麵奸笑。呂留良問道:“中間黑夜當中,私行突入,是何企圖?”
雍正的上諭中說:“查嗣庭……朕令在內庭行走,後授內閣學士,見其說話虛詐,兼有狼顧之相,料其心術不端。今閱江西試錄所出題目,顯繫心抱恨望,諷刺時勢之意。料其用心乖張,常日必有記錄,遣人查其寓所行李中,有日記二本,悖亂荒唐、怨誹假造之語甚多。又於聖祖之用人行政,大肆訕謗……熱河偶發水,則書淹死官員八百餘人,又書雨中飛蝗蔽天;此一派荒唐之言,皆未有之事。……著即拿問,交三法司嚴覈定擬。”雍正所公開的罪名是:看其相而料其心術不端;諷刺時勢;日記中記錄天災。
瓜管帶縱身從船艙缺口中跳將出去。那墨客喝道:“那邊走?”左掌急拍而出,目睹便將擊到他背心,不料瓜管帶正在此時左腳反踢,這一掌剛好擊在他的足底,一股掌力反而推著他向前飛出。瓜管帶急躍竄出,見岸邊有一株垂柳掛向河中,當即抓住柳枝,一個倒翻筋鬥,飛過了柳樹。
查慎行的詩篇中極多憐憫布衣痛苦之作,乃至對禽獸草木也寄以憐憫心。《敬業堂詩集》當時公開發行,獄中諸詩也都儲存,可見即在清朝統治最嚴格之時,禁網之密,對筆墨的查抄,仍遠遠不及文明大反動時的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