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媽的和尚可愛。”慕天顏道:“是啊,吃一餐飯,費得多少?當時王播心中忸捏,在壁上題詩道:‘上堂已了各西東,忸捏闍黎飯後鐘。’”
欽差行轅設在淮揚道道台衙門,韋小寶感覺過分拘束,隻住得一晚,便對道台說要另搬處所。他想行轅地點,最妙不過便是在故居麗春院中,欽賜衣錦榮歸,自是以歸去故居最為風景。但欽差大臣將行轅設在倡寮,畢竟說不疇昔,深思當日在揚州之時,所度量的大誌弘願,除了開幾家大倡寮以外,便是將禪智寺前芍藥圃中的芍藥花儘數連根拔起。
每日裡韋小寶都想去麗春院看望母親,隻是酬酢無虛,始終不得其便。欽差大人的母親在揚州做妓女,這件事可千萬戳穿不得。丟臉出醜事小,失了朝廷體統事大,何況韋小寶做大官已久,一向不接母親赴京納福,任由她淪落風塵,實是大大的不孝,給禦史參上一本,連天子也難迴護。心想隻好等定了下來,悄悄換了打扮,去麗春院瞧瞧,然後命親兵把母親送回北京安居,務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纔是。之前他一向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張,一見風色不對,立即快馬加鞭,逃之夭夭,不料官兒越做越大,越做越高興,這時竟想到要接母回京,那是成心把這官兒長做下去了。
當時揚州繁華,甲於天下。唐時便已有“十裡珠簾,二十四橋風月”之說。到得清初,是大運河水運的關鍵,淮鹽集散於斯,更是暢旺。據史籍所載,明末揚州府屬共三十七萬五千餘丁(十六歲以上的男人),明清之際,揚州慘遭清兵搏鬥,順治三年隻剩九千三百二十丁,但到康熙六年,又增至三十九萬七千九百餘丁,不但位氣已完整規複,且更勝昔日。
吳之榮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神采難堪,還道欽差大臣成心諷刺,隻得陪笑道:“卑職見地淺薄,這裡安插不當大人的意,實在該死。”
那道台深思:“禪智寺是佛門勝地,千年古刹。欽差住了出來,隻怕攪得一塌胡塗。”說道:“回大人:那禪智寺風景當真極佳,大人高見,卑職敬佩之至。不過在廟裡動用葷酒,恐怕不甚便利。”韋小寶道:“有甚麼不便?把廟裡的菩薩搬了出去,也就是了。”那道台傳聞要搬菩薩,更嚇了一跳,心想這可要闖出禍來,揚州城裡眾百姓如動了公憤,那可難以措置,當下陪笑請了個安,低聲道:“回大人:揚州煙花,那是天下馳名的。大人一起上勞苦功高,來到敝處,卑職自當經心奉侍,已挑了很多長於操琴唱曲的仙顏妞兒,供大人賞鑒。和尚廟裡硬床硬板凳,隻怕煞風景得很。”
韋小寶見眾來賓早就肅立恭候,號召了便即就坐。那兩江總督與韋小寶應酬了幾日,已回江寧治所。江蘇省巡撫、佈政司等的治地點姑蘇,這時都留在揚州,伴隨欽差大臣。其他來賓不是名流,便是有功名頂戴的鹽商。
佈政司慕天顏走出花棚,來到芍藥叢中,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回入坐中雙手呈給韋小寶,笑道:“請大人將這朵花插在帽上,卑職有個故事說給大人聽。”
慕天顏道:“厥後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鎮守揚州,他又到木蘭院去。那些和尚天然對他大為阿諛。他去瞧瞧當年牆上所題的詩還在不在,隻見牆上黏了一塊寶貴的碧紗,將他題的兩句詩籠了起來,以免破壞。王播非常感慨,在前麵又續了兩句詩道:‘三十年前灰塵麵,現在始得碧紗籠。’”韋小寶道:“他定是把那些賊禿捉來大打板子了?”慕天顏道:“王播是風雅之士,想來題兩句詩稍示調侃,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