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代的批評者多數以為,袁崇煥如果不死,滿清不能征服中國。[125]我覺得這類說法是不對的。隻要崇禎是天子,袁崇煥便有天大的本領也竄改不了根基局麵,除非他趕走崇禎而本身來做天子,這當然分歧適他的脾氣。在君主獨裁獨裁的軌製之下,權力是在天子手裡。
他孤傲得很,身邊冇有一小我能夠籌議,因為他任何人都不信賴。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北京在李自成猛攻陷目睹守不住了,他調集文武百官商討,君臣相對而泣,束手無策。他用手指在案上寫了“文臣個個可殺”六個字,給身邊的近侍寺人看了,當即抹去。他在他殺之前,用血寫了一道聖旨,留在宮中,對李自成說,這統統都是群臣誤我的,你能夠碎裂我的屍身,能夠將我的文武百官儘數殺死。[123]可見他始終覺得統統不對都是在文武百官,悔恨統統為他辦事的人。
清朝比明朝好,隻不過中國人運氣好,碰到了幾其中國汗青上最好的天子。但是袁崇煥當時是不會曉得的。
我九歲那一年的舊曆蒲月二十,在故裡海寧看龍王戲。看到一個伶人悲愴苦楚的演出,他披頭披髮的吊頸而死,臨死時把靴子甩脫了,直甩到了戲台竹棚的頂上。我從木牌子上寫的戲名中,曉得這齣戲叫作“明末遺恨”。哥哥對我說,他是明朝的末代天子崇禎。當時我隻感覺這天子有些不幸。
一九五〇年春季,我到北京,香港《至公報》的前輩同事李純青先生曾帶我去崇禎吊死的煤山觀光懷舊,望到皇宮金黃色的琉璃瓦,在北京春日的豔陽下映出燦爛光彩,想到崇禎在吊死之前的一頃刻曾站在這個處所,必然也向皇宮的屋頂凝睇過了,固然此人卑鄙暴虐,卻也不免對他有一些悲憫之情。
小說中寫李自成於大勝後殺曹操羅汝才、李岩,架空張獻忠、“左革五營”、及其他火伴,野史中有載,亦有參考彆史、雜書者。王春瑜先生關於李自成的風格,有文多作指教,我的觀點雖頗分歧,對他的批評仍表感激。對複旦章培恒傳授及北大嚴家炎傳授兩位的指教與鼓勵,特彆心有銘感。
《碧血劍》之前曾作過兩次頗大點竄,增加了四分之一擺佈的篇幅,這一次訂正,竄改及增刪的處所仍很多。訂正的心力,在這部書上支出最多。初版與目前的三版,的確是臉孔全非。
他冇有一個真正親信的人,他連魏忠賢都冇有。他冇有精力上的信奉,一度聽了徐光啟的奉勸而信奉上帝教,但他的愛子悼靈王抱病,上帝冇有救活孩子的性命,他便對上帝失卻了信心。他冇有真正的愛好。他不好女色,連陳圓圓如許的美女送進宮去,他都不感興趣而遣出宮來。
在陰沉酷寒的禦牢裡,袁崇煥提筆在寫信給祖大壽,硯台裡會結冰吧?他的手會凍得生硬嗎?會因氣憤而顫抖嗎?他的信裡寫的是些甚麼句子?淚水必然滴上了信箋罷?
在永平、灤州、遷安、遵化一帶的城內和郊野,清兵的長刀正在砍向每一個漢人身上,滿城都是鮮血,滿地都是屍首[127]……
袁崇煥和崇禎的悲劇,明末中國億萬群眾的悲劇,不會產生於一個具有真正民主軌製的國度中。把決定千千萬萬群眾存亡禍福的大權交在一小我手裡,是中國數千年汗青中統統災害的根基本源。疇昔我們不曉得如何製止這類災害,隻盼望上天生下一名聖主賢君,這慾望常常落空。那是汗青前提的限定,是中國人的不幸。孫中山先生不但說瞭然這個事理,更畢生為了肅除這個災害本源而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