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飛逝,轉眼到了七月。興哥從廣東返來,船剛泊岸,便有伴計前來報信:"掌櫃的,不好了,娘子她......"興哥心中一緊,大步流星往家趕。推開院門,隻見三巧正在廊下晾曬衣物,見到他時,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隨即便被狂喜代替:"官人返來了!"
新婚之夜,紅燭搖擺。興哥翻開蓋頭,隻見三巧雙頰飛霞,眼波流轉間儘是和順。他從袖中取出個檀木匣子,內裡躺著件珍珠衫——那是母親臨終前交給他的,說這衫子用南海珍珠磨粉摻入絲線織就,冬暖夏涼,更是家傳的吉利物。三巧悄悄撫摩著衫子上若隱若現的珍珠紋路,隻覺指尖微潤,彷彿有股暖意滲入肌膚:"這般貴重物件,我怎敢收?"興哥握住她的手:"你既是我蔣家婦,這衫子天然該由你收著。"
婚後日子如蜜裡調油。興哥每日早早開店,三巧便在樓上繡房做些女紅,到了飯時,親身下廚做興哥愛吃的糟魚、糖粥。每逢月朔十五,兩人便聯袂去寒山寺上香,興哥總在菩薩麵前祈求買賣順利、老婆安然,三巧則偷偷多求一炷香,盼著早日給興哥添個大胖小子。
從那今後,三巧與陳大郎的來往垂垂多了起來。她明知如許不當,卻總忍不住想見到他,聽他說些內裡的趣事。一日,陳大郎邀她去山塘街看燈,兩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燈籠的光影在河麵上搖擺,如同碎了一地的星光。陳大郎俄然停下腳步,望著她的眼睛:"自初見娘子,陳某便如失了靈魂,每日茶飯不思,隻盼能多見娘子一麵。"
她驚呼一聲,身子前傾,幾乎顛仆。陳大郎忙伸手扶住她的腰,隻覺觸手溫軟,心中一蕩。三巧倉猝站穩,麵上紅得能滴出血來,低頭不敢看他。陳大郎望著她泛紅的臉頰,俄然從袖中取出支金鑲玉簪:"前日見娘子的銀簪舊了,便特地打了這支,還望娘子莫嫌冒昧。"
蔣興哥年方二十有五,生得麵如冠玉,鼻梁高挺,笑起來時眼尾微彎,待人接物自有一番儒雅氣度。他原是浙江紹興人氏,父親暮年間走南闖北販綢布,攢下些家業後在姑蘇購置了這間鋪子。三年前父親病逝,興哥便接太重擔,因他腦筋活絡,又肯刻苦,買賣倒比疇前更暢旺了幾分。
三巧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般貴重物件,我如何收得?"陳大郎卻硬塞到她手中:"不過是件小玩意兒,娘子若不收,便是看不起陳某。"三巧見他言辭誠心,隻得臨時收下,心中卻如揣了隻小鹿,突突亂跳。
都說人間最可貴的是寬恕,蔣興哥與王三巧曆經磨難,畢竟學會了包涵與瞭解。那珍珠衫雖已不是當年那件,卻見證了他們的愛情,如同它本身的寄意——曆經磨礪,終成正果。這恰是:塵凡萬丈多引誘,唯有至心最可貴,一朝曲解起波瀾,寬大方得破鏡圓。
他嘲笑一聲:"好個陳大郎,我待你如朋友,你卻做出這等事!"說著便要脫手,三巧倉猝跪下討情:"官人息怒,都是我一時胡塗,你要打要罰,都衝我來。"興哥望著她儘是淚痕的臉,心中如刀絞般疼痛。他回身取出休書,顫抖著寫下幾行字:"王三巧不守婦道,與人私通,本日起休妻,任其再醮。"
三巧接過休書,隻覺天塌地陷,昏死疇昔。興哥強忍著哀思,將珍珠衫從陳大郎手中奪過,扔進了火盆。火苗竄起,珍珠衫上的珍珠垂垂熔化,收回劈裡啪啦的聲響,如同他破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