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今後,柳女人常來地盤廟找陳生。偶然帶著一籃新摘的菱角,偶然拎著半罐自家釀的米酒,說是老祖母讓送來的。陳生教她識字,她便坐在破木板前,托著腮當真地聽,手指在石桌上一筆一畫地臨摹。碰到不熟諳的字,就歪著頭問:“這個‘愁’字,如何看著像春季的心呢?”陳生笑著解釋:“秋心為愁,前人造字,原是把情意藏在筆劃裡的。”
村裡人都叫他陳生,問他姓名,他隻說本籍浙江,來應天赴考冇中,川資用儘,便想在此處歇歇腳。每日天不亮,他就坐在廟前的老槐樹下讀書,聲音頓挫頓挫,驚得樹上寒鴉撲棱棱亂飛。到了傍晚,他便揹著書篋去村裡轉,偶然幫王老夫劈柴,偶然替李嬸孃擔水,不要酬謝,隻問人家借燈油。時候長了,大師看他斯斯文文的,也不惹事,便由著他去了。
咱先說這故事產生的地界兒,就在應天府郊野三十裡的竹溪村。說是村,實在稀稀拉拉不過二十來戶人家,一條青石板路穿村而過,兩邊歪歪扭扭的土牆院兒,門前都種著幾竿細竹,風一吹就收回簌簌的響,倒像是誰在耳邊悄悄說話。村裡白叟常說,這地兒原是一片亂葬崗,洪武年間才連續有人家搬來,是以多有蹊蹺事,特彆到了月黑夜,總能聞聲竹林裡有人哭,又像是在笑,膽小的年青人去尋,卻隻瞥見滿地白慘慘的野茉莉。
陳生愣住了,想起這些日子的相處,柳女人補衣時的專注,煮粥時的和順,另有她教他辨認野茉莉時的笑靨,本來都是一場幻影。可那些暖和,那些心跳,卻又真逼真切地留在他的生命裡。“我不怕,”他握住她的手,固然觸感虛無,卻彷彿握住了全部春季的月光,“感謝你陪我度過這些日子,讓這破廟有了家的感受。”
來年春季,陳生清算書篋,籌辦再次進京趕考。臨走前,他在柳女人的墳前種了一片茉莉,澆完最後一桶水,俄然聞聲身後有人輕聲道:“公子此去,定能高中。”轉頭一看,竟是個紮著雙髻的小丫頭,懷裡抱著盆茉莉,眉眼間竟與柳女人有幾分類似。“我家蜜斯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小丫頭放下花盆,福了福身,“她說,等茉莉再開時,便在應天府的朱雀橋邊等你。”
柳女人轉頭,眼中儘是淚水:“公子,我本不該騙你。我是半年前葬在此處的孤魂,見你在地盤廟裡讀書,孤孤傲單的,便起了憐憫之心。”本來她本是姑蘇人,隨父親來應天探親,不想父親病死途中,川資用儘,隻能草草葬在亂葬崗。“那日在溪邊,我見你撈起母親的帕子,便曉得你是個心軟的人,”她低頭看著本身垂垂透明的手,“明日冬至,陽氣最弱,我就要去投胎了,本想等過了冬至再奉告你,卻不想……”
冬至前一日,村裡張燈結綵,籌辦祭灶。陳生跟著柳女人去她家,剛到村東頭,卻見一片廢墟,斷壁殘垣間長滿了野茉莉,在北風中搖擺。柳女人站在廢墟前,眼中出現淚光:“客歲臘月,一場大火燒了屋子,祖母也冇了。”陳生驚住了,想問她現在住在那裡,卻見她回身一笑,鬢邊的茉莉不知何時換成了紅梅:“公子莫怕,我現在住在竹林深處,那邊和緩。”
從那今後,陳生還是住在地盤廟裡,隻是每晚讀書時,總會在身邊多擺一副碗筷,倒上半杯米酒。村裡有人路過,常聞聲廟裡有說話聲,卻隻瞥見陳生對著老槐樹自言自語,可那槐樹的影子,卻像是有人依偎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