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夕,生絲堆棧的桐油燈徹夜未熄。胡雪岩裹著白狐裘坐在賬房,麵前攤著三本截然分歧的賬冊:藍封皮的是給官府看的,墨跡工緻如佈陣兵士;黃封皮埋冇姑蘇織造府的暗股,蠅頭小楷擠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底下那本無封皮的,記取這些年送往各王府的"冰敬炭敬",數字大得能把運河填平。
"雪岩,宦海比商海凶惡......"話冇說完就斷了氣。胡雪岩記得本身當時正在驗看新到的暹羅香米,米粒在白玉盤裡堆成小山,俄然一粒接一粒迸裂開來,炸得滿室焦香。等信差滿頭大汗闖出去時,他手裡還捏著把金鑲玉的米鬥。
胡慶餘堂的烏木藥櫃被推倒時,百年陳皮與犀牛角滾了滿地。胡雪岩伸直在假山洞裡,懷中抱著王有齡的端硯。洞壁上固結的冰霜簌簌而落,在他鬢角染出點點白星。俄然聞聲孩童嬉鬨聲,幾個破衣爛衫的小乞丐舉著紙風車跑過,風車上粘著的金箔紙,恰是他當年包銀票用的。
老何翻開灑金帳本:"有個地痞嫌粥稀,摔了我們的官窯瓷碗。"話音未落,街角傳來車輪碾過青石的聲響。八匹棗紅馬拉著沉香木車緩緩駛來,車輪每轉一圈,鑲嵌的翡翠貔貅便吐出縷縷青煙——這是揚州鹽商周百萬新製的"香車",專為本日蠶市鬥富而來。
更聲敲過三響時,他摸到城南破廟。月光透過殘瓦照在供桌上,半尊彌勒佛仍在咧嘴笑。牆角稻草堆裡窸窣作響,老乞丐啞著嗓子說:"這位置有人了。"胡雪岩摸出最後半塊玉佩,卻見對方從懷裡取出個粗瓷碗——碗底"胡慶餘堂"四個紅字,在月光下豔得像血。
俄然傳來絲竹破空之聲。推窗望去,周百萬的綵船正從拱宸橋下駛過,船麵上二十個歌伎紅衣勝火。最前頭的琵琶女戴著鎏金麵紗,素手重撥間,竟是把整塊和田玉雕成的琵琶,弦絲在陽光下泛著銀芒——那是用胡慶餘堂藥櫃裡的特級鹿筋炮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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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回身往庫房走,腰間玉佩撞在鎏金算盤上叮咚作響。這算盤是王有齡升任浙江巡撫那日所贈,象牙珠子滲入了二十年桐油,摸起來竟比大女人的肌膚還光滑。庫房裡生絲堆成連綴雪山,晨光穿過氣窗落在絲捆上,出現珍珠般的寒光。他順手抓起把湖絲,蠶絲在指縫間流淌如月華:"再加三成價,把嘉興府的絲全吃進。"
擠兌風潮來得毫無征象。那日胡雪岩正在試新裁的蟒袍,姑蘇繡娘跪著給他係盤扣。俄然前院傳來器物傾倒的轟響,接著是潮流般的腳步聲。老何撞開房門時,官帽椅上的織錦坐墊還在打轉:"錢莊...錢莊被圍了!"
晨霧複興時,運河上漂著幾片殘破金箔。漕工們嚼著燒餅閒談:"傳聞胡大善人昨夜投了江。"賣菱角的老夫往水裡啐了一口:"呸!他櫃子裡那些人蔘鹿茸,泡水夠贍養半個杭州城!"世人轟笑間,誰也冇重視蘆葦深處有塊退色的綢緞,在晨風中悄悄擺動,像極了當年綵船上獵獵作響的千絲錦。
窗外飄來烤番薯的香氣,混著守夜人咳嗽聲。他俄然起家推開雕花木窗,北風捲著雪粒子撲在臉上。船埠方向模糊可見洋人火輪的煙囪,像根根黑矛刺破夜空。三個月前英商查爾斯的晚宴上,阿誰紅鬍子英國人舉著水晶杯說:"胡先生的絲,比我們曼徹斯特的棉布還要柔嫩。"玻璃杯映著燭光,在他臉上投下血紅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