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著布料的經緯,指尖沾上的卻不是染料,而是帶著鐵鏽味的黏膩。
隔著織物,他咬耳朵的氣流拂過珍珠墜子:"本日你去查太病院脈案,我找兵部討要..."話未說完,朱雀街方向俄然傳來爆仗聲。
簷角銅鈴在風裡碎成十七八片,每片都映著伸直在稻草堆上抽搐的人形。
雨前的悶雷滾過琉璃瓦,向翊俄然在禦前解下螭紋銅符。
"王妃把穩!"春桃的驚呼混著瓷器碎裂聲。
我哈腰佯裝清算裙裾,袖中銀剪精準挑開草蓆一角——本該腐敗的脖頸竟帶著紫紺勒痕。
朱雀街角賣香囊的老夫正往草把上插新的糖畫,此次是舉頭的雄雞,雞喙卻精準地指向城西義莊。
我拔下銀簪挑開他衣衿,胸口的皰疹竟呈北鬥七星狀擺列——這那裡是瘟疫,清楚是照著古籍炮製的惡毒!
回府的馬車上,我翻開向翊特地換的靛藍車簾。
寅時的梆子驚飛最後一隻夜梟。
拂曉時分,春桃捧著個裂開的竹筒鎮靜跑來。
我們在戌時撞開賢王府塵封的西跨院。
他眉峰微動,解下螭紋玉扣擲向親衛:"傳令封閉四門,就說發明鼠疫變異毒株。"當值的太醫正踉蹌著要逃,被我揚手撒了滿臉雄黃粉:"大人跑甚麼?
子時的梆子驚飛棲在藥棚頂的烏鴉,我蹲在廊下盤點剛到的石灰。
暴雨是在第三日拂曉前砸下來的。
少年蜷在竹蓆上的身影刺得我眼眶生疼。
金磚地上跪著的影子與那年雪地裡替我暖腳的少年堆疊,他嗓音裡沉著北境風沙磨礪過的果斷:“臣請以賢王府為癘人所,三日內若控不住疫情,自請除爵。”
您這官靴底沾的曼陀羅花粉,可比瘟疫風趣多了。"
向翊下朝時大氅沾滿艾草灰,鎏金踥蹀帶勒得他腰身更加清臒。
我回身時正撞見個老婦將陶缽砸向藥櫃,蒼耳子與決明子暴雨般傾瀉。
向翊的劍鞘已抵住領頭之人的喉結:"疫病致死者麵色青灰,這位的指甲倒是紅潤得很。"
本該裝著艾條的筒身裡,七八隻死雀的喙上還沾著硃砂。
我俄然想起半月前嶺南進貢的那筐荔枝,剝開冰裂紋瓷碗裡最後一顆時,果肉裡蜿蜒的紅色絲線像極了太病院呈報的疫脈圖。
我用心把冰冷的指尖貼在他後頸:"王爺當年雪地練兵,可比這狼狽?"他反手抓住我手腕,喉間滾出的笑震落簷角雨珠:"不及王妃現在,像隻炸毛的狸奴。"
向翊俄然攥緊我的手,掌心的薄繭摩挲著那粒更加滾燙的珍珠:“瑤兒,你縫口罩時用的金線...”
我們蹲在廡廊下盤點被咬壞的藥包,向翊的髮梢還在滴水。
"第五列第三個在嘔黃水!"我攥緊向翊的袖口,指甲隔著衣料掐進掌心。
向翊的披風捲著勁風掠過我發頂,穩穩裹住老婦人枯柴似的手腕:"阿嬤,這藥櫃裡可有您孫兒拯救的人蔘?"
老太傅的犀角笏板直指我眉心:“婦人安知社稷!”我踮腳摘下向翊發間沾的柳絮,回身衝著丹墀輕笑:“那諸位可知患者咳血當用幾錢石膏?腐敗的瘡口要用甚麼濃度的鹽水沖刷?”
“是從你舊朝服上拆的。”我笑著咬開顆薄荷糖,清冽的涼意蓋過車外飄來的腐味,“反正那些蟒紋號衣重得要命,不如改成防護服的束腰。”他眼底的陰雲被這話吹散些許,俯身替我係絹帕時,鼻尖蹭過我耳垂上搖擺的珍珠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