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蜷在竹蓆上的身影刺得我眼眶生疼。
我回身時正撞見個老婦將陶缽砸向藥櫃,蒼耳子與決明子暴雨般傾瀉。
向翊俄然鬆開我的手,玄色錦靴碾過泥濘裡的半塊腰牌,鎏金的"戶"字在汙水裡沉浮。
向翊的劍鞘已抵住領頭之人的喉結:"疫病致死者麵色青灰,這位的指甲倒是紅潤得很。"
暮色漫過飛簷時,我們在紫宸殿前撞見三公的儀仗。
"取石灰來!"我用心揚聲,指尖在向翊掌心快速劃著暗號。
我們在戌時撞開賢王府塵封的西跨院。
簷角銅鈴在風裡碎成十七八片,每片都映著伸直在稻草堆上抽搐的人形。
他腐敗的腳踝纏著截退色紅繩,繩結款式與上元節時我賜給朱雀街乞兒的一模一樣。
向翊的披風捲著勁風掠過我發頂,穩穩裹住老婦人枯柴似的手腕:"阿嬤,這藥櫃裡可有您孫兒拯救的人蔘?"
我趴在琉璃窗欞上數著宮道上奔馳的馬車,第五輛藥車碾過青磚時,車轍裡排泄的紫玄色汁液在朝陽下泛著詭異的光。
"第五列第三個在嘔黃水!"我攥緊向翊的袖口,指甲隔著衣料掐進掌心。
我們罩著桐油浸過的蓑衣穿過空蕩蕩的販子,向翊俄然在染坊前立足。
他俄然回身用披風裹住我,殘留著藥香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衫傳來,而遠處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驚起滿城此起彼伏的犬吠。
子時的梆子驚飛棲在藥棚頂的烏鴉,我蹲在廊下盤點剛到的石灰。
我哈腰佯裝清算裙裾,袖中銀剪精準挑開草蓆一角——本該腐敗的脖頸竟帶著紫紺勒痕。
我下認識屏息,卻仍被嗆得眼眶發酸——這那裡是義莊,清楚是人間煉獄的具象。
向翊俄然用披風罩住我頭頂。
雨幕中俄然傳來瓦當墜地的脆響。
向翊俄然攥緊我的手,掌心的薄繭摩挲著那粒更加滾燙的珍珠:“瑤兒,你縫口罩時用的金線...”
金磚地上跪著的影子與那年雪地裡替我暖腳的少年堆疊,他嗓音裡沉著北境風沙磨礪過的果斷:“臣請以賢王府為癘人所,三日內若控不住疫情,自請除爵。”
朱雀街角賣香囊的老夫正往草把上插新的糖畫,此次是舉頭的雄雞,雞喙卻精準地指向城西義莊。
拂曉時分,春桃捧著個裂開的竹筒鎮靜跑來。
我們踩著子時的更鼓聲回到藥棚時,二十口青釉缸竟裂了三口。
本該裝著艾條的筒身裡,七八隻死雀的喙上還沾著硃砂。
我數著布料的經緯,指尖沾上的卻不是染料,而是帶著鐵鏽味的黏膩。
我用心把涼透的杏仁茶喂到他唇邊:“工部那幫老頭子又拿‘令媛之子坐不垂堂’說事?”他喉結轉動著嚥下茶湯,袖中暴露的奏摺邊角沾著幾點深褐——是浸過藥汁的血書。
二十口青釉大缸盛滿新熬的藥汁,蒸騰的水霧裡浮動著硫磺與蒼朮的氣味。
榆木門軸收回病篤般的嗟歎,潮濕的黴味混著腐肉氣味劈麵而來。
浮沫間沉浮的黨蔘足有嬰孩手臂粗,這般品相的藥材,昨日戶部還說半錢都撥不出來。
您這官靴底沾的曼陀羅花粉,可比瘟疫風趣多了。"
有細碎的哭泣順著門縫往外滲,像是被揉皺的宣紙裹著墨汁,在暴雨裡洇成大片大片的黑影。
向翊的指腹還沾著糖畫的焦香,禦花圃的玉蘭卻在一夜間落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