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所及之處,就見大帳門簾敞開,模糊可見數名晉官跪坐於帳內,畢恭畢敬地朝向一名高鼻深目標胡酋——那估計就是胡帥石勒了吧?與之扳談的,大抵是襄陽王司馬範、華容縣王司馬遵,另有宰相王衍之流。裴該還大抵記得史乘中記錄王衍對石勒所說的話——“具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且自言少無宦情,不豫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
說著話,伸手就來拉扯裴該。裴該掙紮著搡開他,嘴裡問:“甚麼時候了?”那名官員苦笑道:“文約,卿已昏睡半日矣。天賦放明,胡騎便即殺入城來,王公等儘皆束手,雄師亦瞬息毀滅——現在我等都成為胡虜的階下囚啦!”
實在阿誰時候就有機遇死透了,不曉得是誰把他給拖入了城中,就此得以臨時避過胡騎的弓箭;然後夜間偷跑,也該死的,又不曉得是誰把他給救活了過來。但這又有甚麼意義呢?終究不仍然是難逃一死嗎?
裴該嘲笑道:“死便死耳,驚駭又有何用?”4646
不遠處傳來雜遝的馬蹄聲,抬眼一瞧,幾支火把閃動著靠近。他正待更加伏低身材,停止手腳的行動,等候那些胡騎疇昔,但是俄然之間,屍堆中竟然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裴該促起不料,身材朝前一傾,麵孔直接就拍到地上去了。照理說他身形壓得很低,即便腦袋間隔空中也不甚遠,但無巧不巧的,額頭卻恰好撞上了某件硬物——也不曉得是殘破的盾牌,還是破裂的兜鍪——隻感覺腦袋“嗡”的一聲,時候就此停止了……
實在他也驚駭,但想到歸正死在麵前,無可迴避,那驚駭另有甚麼意義嗎?
兩名青年官員聞聽此詩,卻無不大驚失容,隨即對望一眼,又一起轉回臉來,朝裴該深深一揖,然後掉頭就逃——人這詩確切做得比自家的好啊,好上一萬倍了,那另有甚麼話可說的?從速退避三舍吧。
他們是逃了,裴該卻俄然間抬起右手來,給了本身一個清脆的大嘴巴——這都甚麼時候了,你另故意機跟人辯論皮子?另故意機抄杜甫的《春望》?還是從速揣摩揣摩,除了委身投胡以外,另有甚麼活命的一線朝氣好了……委身投胡,實非我所願也!再者說了,也不是你說投降,對方就必然會饒過你的……
應當是死了,但靈魂卻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將近兩千年前。這具軀體本來的仆人幾近手無縛雞之力,就連騎術都很糟糕,是乘坐馬車逃入寧平城的,但是就在入城前一刻,俄然間軸斷輪裂,把他一跟頭給拋了下來,纔剛回身,欲待咬牙爬起,就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吼怒而來,直入懷中,定睛一瞧,本來是一顆血肉恍惚的首級……真裴該當即嚇得白眼一翻,就此昏去,等再睜眼時,軀殼已然易主……
哪怕是把運氣交給老天,多少也總有一線朝氣,哪怕是路上就被胡騎給宰了,起碼落個痛快……畢竟夜深了,白日不敢逃,現在趁著星月無光,總該試著逃一逃吧。在特彆的景況下,逃竄也是一種對運氣的抗爭哪!
幸虧前一世文史方麵說不上大拿,也多少有點兒功底,裴該才情索了不太短短幾秒鐘的時候,就高舉起雙手,曼聲長吟道:“國破江山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嗯,就這四句好了,不能再往下抄了,不然必定露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