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人瘦得掉了形,彷彿一朵風乾的花,脆弱得悄悄碰觸就會粉身碎骨。皮膚顯出模糊的青玉色,麵孔上透出的病態潮紅,倒像是盛妝胭脂的紅暈。映在銅鏡裡的一雙眼睛,本應是黑漆點就,光陰久了漆光儘黯,僅餘了一點灰淡的光芒。在層層疊疊的錦衣裹簇下,彷彿隻是個毫無活力的偶人。殊兒替她鬆鬆挽了個髻,從金飾盒裡挑了支翡翠步搖,長長的精密瓔珞在指尖總琮瑢作響,方在鬢前比了一比,她已經搖一點頭,殊兒隻得放下。
俄然有淚,極大的一顆,從眼角漸漸地沁出來,“嗒”一聲砸落,血水混著湖水雨水,一點一滴地往下淌著。她終究崩潰,筋疲力竭地鬆開牙關。明黃龍紋的衣袖上敏捷浸出新月形的血痕,他卻緊緊地抱住了她,語氣溫存得如同私語:“我在這裡。”
彷彿過了好久好久,胸口突如其來一陣壓痛,痛得入骨,她本能地想要張口呼痛,卻嗆出第一口水來,她狠惡地咳嗽,嗆出更多的水,有人低聲道:“好了,冇事了。”她咳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滿身狠惡地顫抖著,一口口將水吐出來,有人拿衣袖胡亂地替她拭著臉,她這才展開雙眼,本來已經身處在禦舟船麵之上,身側圍著數人,滿身皆是濕淋淋的,瞧那裝束都是侍衛。為首的侍衛見她神智垂垂復甦,鬆了口氣,使個眼色,數人皆躬身垂手退開,明黃的一角錦袍終究從侍衛身後閃現出來,漸漸近前,最後離她不過天涯。龐大的輅傘隨他移至,遮住了頭頂綿綿的雨絲,她看得清他明黃靴尖上的精密米珠,攢成萬壽無疆的花腔,離她如許近,她衣上滴下的湖水垂垂浸潤他的靴底。她止不住地咳著,滿身顫抖得幾近冇法呼吸,冰冷的濕發粘膩在她的臉上,薄薄的衣裳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她幾近已經再也無半分力量,隻蜷伏在那邊一徑喘氣。
禦舟漸近橋洞,垂虹橋下跪著數名內官,並十數名女子,一色嫋嫋婷婷的鵝黃粉綠,非常奪目。天子見著,隨口問了身後侍立的司禮監寺人趙有智,才曉得原是選出來賜給達爾汗王的那十二名宮女,前去明月洲領受賜宴,不想趕上禦舟。天子並未在乎,禦舟已經緩緩滑出橋洞,向玉清湖深處駛去。
侍衛們如碰到燒紅的烙鐵,立即全都撒開了手,她頭上捱了重重一擊,半邊臉滿是火辣辣的,左眼也腫得睜不開,恍惚的視野裡瞥見本身衣上滿是斑斑點點的血跡,才曉得手背讓簪尖劃了一道深長的傷口,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一顆心卻狂噪得冇法安寧。殺了他!如何才氣殺了他!哪怕粉身碎骨,如何才氣殺了他!
歌伎舞罷,重又添酒。達爾汗王微微有些頭暈,怕是有幾分薄醺了。杯中之酒稱為“梨斑白”,色如梨花,初飲如蜜,後勁濃醇,不知不覺就會上頭。達爾汗王喝慣了關外乾脆爽辣的青稞酒,不想如許淡甜的蜜水,也會醉人。此時微眯著雙眼望去,舞伎的薄綃紗裾,如同流光的綺豔湖水,四周輕漾起華麗的波榖。上苑富麗精彩的無數樓台,裝點在青山碧水之間,歌吹管絃之聲飄零在迷離的春雨綿綿裡,彷彿能抽走人全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