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成,長隱士,素不檢。忽落髮作梵衲,類顛,啖不潔覺得美。犬羊遺穢於前,輒伏啖之。自號為佛。愚民婦異其所為,執弟子禮者以萬千計。金訶使食矢,無敢違者。創殿閣,所費不貲,人鹹樂輸之。邑令南公惡其怪,執而笞之,使修聖廟。門人競相告曰:“佛遭難!”爭募救之。宮殿旬月而成,其款項之集,尤捷於苛吏之追呼也。
嬰寧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平常不令遊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董生
異史氏曰:“予聞金道人,人皆就其名而呼之,謂為‘當代成佛’。品至啖穢,極矣。笞之不敷辱,罰之適有濟,南令公處法何良也!然學宮圮而煩妖道,亦士大夫之羞矣。”
自是三數日輒一來,時而過夜纏綿,家中事就便經紀。子瑋方五歲,來輒捉抱,至七八歲,則燈下教讀。子亦慧,九歲能文,十五入邑庠,竟不知無父也。今厥後漸疏,日月至焉罷了。又一夕來謂夫人曰:“今與卿永訣矣。”問:“何往?”曰:“承帝命為太華卿,即將遠赴,事煩途隔,故不能來。”母子持之哭,曰:“勿爾!兒已建立,家計尚可存活,豈有百歲不拆之鸞鳳耶!”顧子曰:“好為人,勿墮父業。十年後一相見耳。”徑出門去,因而遂絕。
王九思在齋中,見一女子來,悅其美而私之。詰所自,曰:“妾遐思之鄰也。渠舊與妾善,不料為狐惑而死。此輩妖氣可畏,讀書人宜慎相防。”王益佩之,遂相歡待。居數日,迷罔病瘠,忽夢董曰:“與君好者狐也。殺我矣,又欲殺我友。我已訴之冥府泄此幽憤。七日之夜,當炷香室外,勿忘懷。”醒而異之。謂女曰:“我病甚,恐委溝壑,或勸勿室也。”女曰:“命當壽,室亦生,不壽,勿室亦死也。”坐與調笑,王心不能矜持,又亂之,已而悔之,而不能絕。及暮插香戶上,女來拔棄之。夜又夢董來嚷其違囑。次夜暗囑家人,俟寢後潛炷香室外。女在榻上忽驚曰:“又置香也。”王言不知。女急起得香,又折滅之。入曰:“誰教君為此者?”王曰:“或室人憂病,聽巫家厭禳耳。”女彷徨不樂。家人潛窺香滅,又炷之。女忽歎曰:“君福澤良厚。我誤害遐思而奔子,誠我之過,我將與彼就質於冥曹。君如不忘夙好,勿壞我皮郛也。”逡巡下榻,仆地而死。燭之,狐也。猶恐其活,遽呼家人,剝其革而懸焉。王病甚,見狐來曰:“我訴諸法曹。法曹謂董君見色而動,死當其罪;但咎我不當惑人,追金丹去,複令還生。皮郛安在?”曰:“家人不知,已脫之矣。”狐慘淡曰:“餘殺人多矣。今死已晚,然忍哉君乎!”恨恨而去。王病幾危,半年乃瘥。
有人搴簾入,視之,則判官也。起曰:“噫,吾殆將死矣!前夕冒瀆,今來加斧鑕耶?”判啟濃髯淺笑曰:“非也。昨蒙高義相訂,夜偶暇,敬踐達人之約。”朱大悅,牽衣促坐,自起滌器爇火。判曰:“天道暖和,能夠冷飲。”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聞大駭,戒勿出。朱不聽,立俟治具以出。易盞交酬,始詢姓氏。曰:“我陸姓,知名字。”與談典故,應對如響。問:“知製藝否?”曰:“妍媸亦頗辨之。陰司朗讀,與陽間亦略同。”陸豪飲,一舉十觥。朱因竟日飲,遂不覺玉山傾頹,伏幾醺睡。比醒,則殘燭昏黃,鬼客已去。自是三兩日輒一來,情益洽,時抵足臥。朱獻窗稿,陸輒紅勒之,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寢,陸猶自酌。忽醉夢中,臟腹微痛。醒而視之,則陸端坐床前,破腔出腸胃,條條清算。愕曰:“夙無仇怨,何故見殺?”陸笑雲:“勿懼!我與君易慧心耳。”安閒納腸已,複合之,末以纏足布束朱腰。感化畢,視榻上亦無血跡,腹間覺少麻痹。見陸置肉塊幾上,問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竅塞耳。適在冥間,於千萬心中,揀得佳者一枚,為君易之,留此以補缺數。”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視,則創縫已合,有線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進,過眼不忘。數日又出稿示陸,陸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權貴,鄉、科罷了。”問:“何時?”曰:“今歲必魁。”未幾,科試冠軍,秋闈果中魁元。同社中諸生素嘲弄之,及見闈墨,相視而驚,細詢始知其異。共求朱先容,願納交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