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生

新城王欽文太翁家有圉人王姓，初入勞山學道，久之不火食，惟啖鬆子及白石。遍體生毛。既數年，念母老歸裡，漸複火食，猶啖石仍舊。向日視之，即知石之甘苦酸鹹，如啖芋然。母死，複入山，今又十七八年矣。

先是，吳侍禦有女甚美，未嫁而喪二夫，故十九猶未醮也。上元遊十王殿時，遊人甚雜，內有惡棍賊窺而豔之，遂陰訪居裡，乘夜梯入，穴寢門，殺一婢於床下，逼女與淫，女力拒聲喊，賊怒而殺之。吳夫人微聞鬨聲，叫婢往視，見屍駭絕。舉家儘起，停屍堂上，置首項側，一門啼號，紛騰終夜。詰旦啟衾，則身在而失其首。遍撻諸婢，謂所守不堅，致葬犬腹。侍禦告郡，郡嚴限捕賊，三月而罪人弗得。漸有以朱家換頭之異聞吳公者。吳疑之，遣媼探諸其家。入見夫人，駭走以告吳公。公視女屍故存，驚奇無以自決。猜朱以左道殺女，往詰朱。朱曰：“室人夢易其首，實不解其何故？謂仆殺之則冤也。”吳不信，訟之。收家人鞠之，一如主言，郡守不能決。朱歸，求計於陸。陸曰：“不難，當使伊女自言之。”吳夜夢女曰：“兒為蘇溪楊大年所殺，無與朱孝廉。彼不豔其妻，陸判官取兒首與之易之，是兒身故而頭生也。願勿相仇。”醒告夫人，所夢同。乃言於官。問之果有楊大年。執而械之，遂伏其罪。吳乃詣朱，請見夫人，由此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屍而葬焉。

半夜董歸，見齋門虛掩，大疑。醺中自憶，必去時忙促，故忘扃鍵。入室未遑爇火，先以手入衾中探其溫否。才一探入，膩有臥人，大驚，斂手。急火之，竟為姝麗，韶顏稚齒，神仙不殊。狂喜，戲探下體，則毛尾修然。大懼，欲遁。女已醒，脫手捉生臂，問：“君何往？”董益懼，顫栗要求，願乞憐恕。女笑曰：“何所見而畏我？”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又笑曰：“君誤矣。尾於何有？”引董手，強使複探則髀肉如脂，尻骨童童。笑曰：“何如？醉態昏黃，不知伊何，遂誣人若此。”董固喜其麗，至此益惑，反自咎適然之錯，然疑其所來無因。女曰：“君不憶東鄰之黃髮女乎？屈指移居者已十年矣。爾時我未笄：君垂髫也。”董恍然曰：“卿周氏之阿瑣耶？”女曰：“是矣。”董曰：“卿言之，我彷彿憶之。十年不見。遂苗條如此。然何遽能來？”女曰：“妾適癡郎四五年，翁姑接踵逝，又不幸為文君。剩妾一身，煢無所依。憶孩時瞭解者惟君，故來相見就。入門已暮，邀飲者適至，遂潛隱以待君歸。待之既久，足冰肌粟，故借被以自溫耳，幸勿見疑。”董喜，解衣共寢，意殊得意。月餘漸羸瘦，家人怪問，輒言不自知。久之，臉孔益支離，乃懼，複造善脈者診之。醫曰：“此妖脈也。前日之死征驗矣，疾不成為也。”董大哭不去，醫不得已，為之針手灸臍，而贈以藥。囑曰：“如有所遇，力絕之。”董亦自危。既歸，女笑要之。怫然曰：“勿複相膠葛，我行且死！”走不顧。女大慚，亦怒曰：“汝尚欲生耶！”至夜，董服藥獨寢，甫交睫，夢與女交，醒已遺矣。益恐，移寢於內，妻、子夾守之。夢仍舊，窺女子已失地點。積數日，董吐血鬥餘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