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香聞其異，勸生媒通之，而以貧富懸邈，不敢遽進。會媼初度，因從其子婿行往為壽。媼睹生名，故使燕兒窺簾認客。生最後至，女驟出捉袂，欲從與俱歸。母訶譙之，始慚而入。生核閱宛然，不覺零涕，因拜伏不起。媼扶之，不覺得侮。生出，浼女舅執柯，媼議擇吉贅生。生歸告蓮香，且商所處。蓮欣然很久，便欲彆去，生大駭泣下。蓮曰：“君行花燭於人家，妾從而往，亦何形顏？”生謀先與回鄉而後迎燕，蓮乃從之。生以情白張。張聞其有室，怒加誚讓。燕兒力白之，乃如所請。至日生往親迎，家中備具頗甚草草。及歸，則自門達堂，悉以罽毯貼地，百千籠燭，燦列如錦。蓮香扶新婦入青廬，搭麵既揭，歡若平生。蓮陪巹飲，因細詰還魂之異。燕曰：“爾日煩悶無聊，徒以身為異物，自發形穢。彆後憤不歸墓，隨風漾泊。每見生人則羨之。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沉。偶至張家，見少女臥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蓮聞之，冷靜如有所思。

積數月，其母死，生極力葬之。女由是獨居。買賣孤寢可亂，逾垣入，隔窗頻呼，迄不該。視其門，則空室扁焉。竊疑女有他約。夜複往，亦如之。遂留佩玉於窗間而去之。次日，相遇於母所。既出，而女尾厥後曰：“君疑妾耶？人各故意，不成以告人。今欲使君無疑，烏得可？然一事煩急為謀。”問之，曰：“妾體孕已八月矣，恐旦晚分娩。‘妾身未清楚’，能為君生之，不能為君育之。可告密母覓乳媼，偽為討螟蛉者，勿言妾也。”生諾，以告母。母笑曰：“異哉此女！聘之不成，而顧私於我兒。”喜從其謀以待之。又月餘，女數日不至，母疑之，往探其門，蕭蕭閉寂。叩很久，女始蓬頭垢麵自內出。啟而入之，則複闔之。入其室，則呱呱者在床上矣。母驚問：“誕幾時矣？”答雲：“三日。”捉繃席而視之，則男也，且豐頤而廣額。喜曰：“兒已為老身育孫子，伶仃一身，將焉所托？”女曰：“戔戔隱衷，不敢掬示老母。俟夜無人，可即抱兒去。”母歸與子言，竊共異之。夜往抱子歸。

更數夕，夜將半，女忽款門入，手提革囊，笑曰：“我大事已了，請今後彆。”急詢其故，曰：“養母之德，刻刻不去諸懷。向雲‘可一而不成再’者，以相報不在床第也。為君貧不能婚，將為君延一線之續。本期一索而得，不料信水複來，遂至破戒而再。今君德既酬，妾誌亦遂，無憾矣。”問：“囊中何物？”曰：“仇敵頭耳。”檢而窺之，鬚髮交而血恍惚。駭絕，複致研詰。曰：“向不與君言者，以機事不密，懼有宣泄。今事已成，無妨相告：妾浙人。父官司馬，陷於仇，彼籍吾家。妾負老母出，隱姓名，埋頭項，已三年矣。以是不即報者，徒以有母在；母去，又一塊肉累腹中，因此遲之又久。曩夜出非他，門路流派未稔，恐有訛誤耳。”言已出門，又囑曰：“所生兒，善視之。君福薄無壽，此兒可光門閭。夜深不得驚老母，我去矣！”方淒然欲詢所之，女一閃如電，瞥爾間遂不複見。生歎惋木立，若喪靈魂。明以告母，相為歎異罷了。後三年生果卒。子十八舉進士，猶奉祖母以終老雲。異史氏曰：“人必室有俠女，而後能夠畜孌童也。不然，爾愛其艾豭，彼愛爾婁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