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少女抱一貓至,年可十二三,雛發未燥,而豔媚入骨。大娘曰:“四mm亦要見姊丈耶?此無坐處。”因提抱膝頭,取肴果餌之。移時,轉置二孃懷中,曰:“壓我脛股痠痛!”二姊曰:“婢子許大,身如百鈞重,我脆弱不堪;既欲見姊丈,姊丈故壯偉,肥膝耐坐。”乃捉置畢懷。入懷香軟,輕若無人。畢抱與同杯飲,大娘曰:“小婢勿過飲,醉失禮容,恐姊丈所笑。”少女孜孜展笑,以手弄貓,貓戛然鳴。大娘曰:“尚不放棄,抱走蚤虱矣!”二孃曰:“請以狸奴為令,執箸交傳,鳴處則飲。”眾如其教。至畢輒鳴;畢故豪飲,連舉數觥,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鳴也,因大嘩笑。二姊曰:“小妹子歸休!壓殺郎君,恐三姊怨人。”小女郎乃抱貓去。
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餘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餘曰:“有狐若此,則聊齋筆墨馳名譽矣。”遂誌之。
長山劉氏,體肥嗜飲,每獨酌輒儘一甕。負郭田三百畝,輒半種黍,而家大富,不以飲為累也。一番僧見之,謂其身有異疾。劉答言:“無。”僧曰:“君飲嘗不醉否?”曰:“有之。”曰:“此酒蟲也。”劉驚詫,便求醫療。曰:“易耳。”問:“需何藥?”俱言不需。但令於日中俯臥,縶手足,去首半尺許置良醞一器。移時燥渴,思飲為極,酒香入鼻,饞火上熾,而苦不得飲。忽覺咽中暴癢,哇有物出,直墮酒中。解縛視之,赤肉長二寸許,爬動如遊魚,口眼悉備。劉驚謝,酬以金,不受,但乞其蟲。問:“將何用?”曰:“此酒之精,甕中貯水,入蟲攪之,即成佳釀。”劉使試之,公然。劉自是惡酒如仇。體漸瘦,家亦日貧,後飲食至不能給。
販子白有功言:在濼口河上,見一人荷竹簏,牽巨犬二。於簏中出木雕美人高尺餘,手主轉動,豔妝如生。又以小錦韉被犬身,便令跨坐。安設已,叱犬疾奔。美人自起,學解馬作諸劇,鐙而腹藏,腰而尾贅,膜拜起立,靈變不訛。又作昭君出塞,彆取一木雕兒,插雉尾,披羊裘,跨犬從之。昭君幾次回顧,羊裘兒揚鞭追逐,真如生者。
餘友畢怡庵,俶儻不群,豪縱自喜,貌豐肥,多髭,士林著名。嘗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彆業,憩息樓上。傳言樓中故多狐。畢每讀《青鳳傳》,心輒神馳,恨不一遇。因於樓上攝想凝神,既而歸齋,日已寢暮。
範十一娘,城祭酒之女,少豔美,騷雅尤絕。父母鐘愛之,求聘者輒令自擇,女恒少所可。會上元日,水月寺中諸尼作“盂蘭盆會”。是日,遊女如雲,女亦詣之。方隨喜間,一女子步趨相從,屢望色彩,似欲有言。核閱之,二八絕代姝也。悅而好之,轉用盼注。女子淺笑曰:“姊非範十一娘乎?”答曰:“然。”女子曰:“久聞芳名,人言果不虛謬。”十一娘亦審裡居,女笑曰:“妾封氏,第三,近在鄰村。”把臂歡笑,詞致溫婉,因而大相愛悅,迷戀不捨。十一娘問:“何無朋友?”曰:“父母早逝,家中斷一老嫗留守流派,故不得來。”十一娘將歸,封凝眸欲涕,十一娘亦悵惘,遂邀過從。封曰:“娘子朱門繡戶,妾素無葭莩親,慮致譏嫌。”十一娘固邀之。答:“俟異日。”十一娘乃脫金釵一股贈之,封亦摘髻上綠簪為報。十一娘既歸,傾想殊切。出所贈簪,非金非玉,家人都不之識,甚異之。日望其來,欣然遂病。父母訊得故,令人於近村諮訪,並無知者。時價重九,十一娘羸頓無聊。倩侍兒強扶窺園,設褥東籬下。忽一女子攀垣來窺,覘之,則封女也。呼曰:“接我以力?”侍兒從之,驀地遂下。十一娘欣喜,頓起,曳坐褥間,責其誤期,且問所來。答雲:“妾家去此尚遠,時來舅家作耍。媒介近村者,緣舅家耳。彆後懸思頗苦,然貧賤者與朱紫交,足未登門,先懷慚怍,恐為婢仆下眼覷,是以不果來。適經牆外過,聞女子語,便一攀望,冀是蜜斯,今果如願。”十一娘因述病源,封泣下如雨,因曰:“妾來當須奧妙。造言肇事者,飛短流長,所不堪受。”十一娘諾。偕歸同榻,快與傾懷,病尋愈。訂為姊妹,衣服履舄,輒互易著。見人來,則藏匿夾幕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