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學,其一好兵。好學者以術乾齊侯;齊侯納之,覺得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乾楚王;王悅之,覺得軍正。祿富其家,爵榮其親。施氏之鄰居孟氏同有二子,所業亦同,而窘於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趨之方。二子以實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術乾秦王。秦王曰:「當今諸侯力圖,所務兵食罷了。若用仁義治吾國,是滅亡之道。」遂宮而放之。其一子之衛,以法乾衛侯。衛侯曰:「吾弱國也,而攝乎大國之間。大國吾事之,小國吾撫之,是求安之道。若賴兵權,滅亡可待矣。若全而歸之,適於他國,為吾之患不輕矣。」遂刖之,而還諸魯。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讓施氏。施氏曰:「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子道與吾同,而功與吾異,失時者也,非行之謬也。且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此用與不消,無定是非也。投隙抵時,應事無方,屬乎智。智苟不敷,使若博如孔丘,術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孟氏父子舍然無慍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鋒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中而不成彆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國。子列子聞之,曰:「使六合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賢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列子學射,中矣,請於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以是中者乎?」對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以是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賢人不察存亡而察其以是然。」
宋有蘭子者,以技乾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脛,並趨並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聞之,複以乾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乾寡人者,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進複望吾賞。」拘而擬戮之,經月乃放。
子列子學於壺丘子林。壺丘子林曰:「子知持後,則可言持身矣。」列子曰:「願聞持後。」曰:「顧若影,則知之。」列子顧而觀影:形枉則影曲,形直則影正。但是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後而處先。
白公問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該。白公問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吳之善冇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澠之合,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人固不成與微言乎?」孔子曰:「何為不成?唯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有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嚴恢曰:「所為問道者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紂唯厚利而輕道,是以亡。幸哉餘未汝語也。人而無義,唯食罷了,是雞狗也。強食靡角,勝者為製,是禽獸也。為雞狗禽獸矣,而欲人之尊己,不成得也。人不尊己,則危辱及之矣。」
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端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利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端而盲。其牛又複活白犢,其父又複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賢人之言先迕後合。其事未究,姑複問之。」其子又複問孔子。孔子曰:「吉利也。」複教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端而盲。厥後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乘城而戰,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