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嶽和家裡仆人陪著金忠明在病院裡過節,這也是齊鬆義的主張,金第宅還封著,回榕莊街是委曲了太爺,若說回句容去,金忠明又禁不起這個折騰。倒不如做個官太爺,就在病院裡消停一點,歸恰是套房,家裡做了喜氣的平淡菜——髮菜湯、燕窩餃——這些東西富充足足地擺一個小桌。
他曉得內裡等著他,千百人的眼睛和耳朵等著他,有一顆心,也等著他。
“記得,我說不要千萬人知我,一人知我,就充足了。”
前頭坐的、背麵擠的,全抬起袖子來擦眼淚,掏了手帕醒鼻子,淚是喜淚,因為除了眼淚冇彆的能夠表達表情,啞著嗓子喝采,把秦淮的舊俗都學上來,無數的彩扇、絹花、果子點心,都向台上拋。
“東風拂麵湖山翠,好似天街著錦歸——”
金總的騷心機又上來, 賤笑著問他:“來來來先不說這個, 老子問你, 你那天跟王叔叔說甚麼來著?你要跟我做亡魂甚麼?”
會了誰?會了李耀希,哈哈哈哈哈哈。
“不曉得?”
石瑛也著人送了很多壽桃年糕,遠近送的禮,擺了一屋子。
金忠明看他現在曆練,有些昔日無能的神情,又比昔日多些開暢,半推半當場喝了一口湯:“你本年做得很夠了,家裡不貪這些錢,把你本身的事情主張好——年下可去會會幾個熟悉的蜜斯?”
——感謝了各位!感謝明天看我結婚!
露生在台上拜了又拜——他曉得戲迷們的心,戲迷們也知他,這一出崑腔是為了這座城來唱的,亦是為了這條河來唱的,為它李香君的桃花扇,也為顧橫波的九畹圖,為柳如是的月煙柳,也為董小宛的玉骨梅,為南京遺世獨立的這一脈鏗鏘,也為秦淮河萬豔同悲的這一縷柔腸,他生於斯、善於斯,曾經恨它,現在感激它。
屋子裡滿是米花糖的甜香,跟漿糊一起, 都烘在炭爐子上,焦脆的年骨氣味。外頭是細雪初晴,淡藍的碧空映著臘梅的黃蕊,展眼春節到了。
回了南京,兩人皆有如釋重負之感, 露生想想那天早晨的景象還是後怕——倒不是怕蔣|介|石拿他們如何, 他兩個皆是一樣的脾氣, 天王老子都不怕、隻怕爹媽碎嘴巴, 梅先生馮六爺經驗是驚駭的, 金老太爺發怒也是驚駭的, 但要問怕不怕蔣禿頂拿人?
他曉得露生瞭然他的心——出身秦淮又何妨?豪傑何曾論出身!
這文雅靡豔裡又有新的表情,和他們的表情全一樣的,艱钜困苦裡要懷著對餬口的永久的希冀,永團聚、得鐘情。
這是活脫脫的當年人、在麵前,顰笑如初,看他扮著花魁,滿麵東風地舞袖一拜,清淩淩的聲音誦道: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
選來選去,竟然前所未有地糾結了,拿著一串戲票據,竟然不知唱哪個好!
他是這條胭脂河的名譽與傳奇。
求嶽也笑:“少抽點,大煙槍,彆把阿誰大鑽石熏黃咯!”
一年又疇昔了。
不知不覺地,世人都把目光投向居中的阿誰席位上,那位子上坐的人重新到尾地冇有離場,茶也不喝,抬著頭,隻是看。